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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桂粤随笔

2/07/2014 12:38: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FeedBurner 的Feed更新似乎出了一些问题,上一篇《我那些失去的朋友们(9)》等了几天也不见更新,只好炒个冷饭旧文端出来尝试一下,包括了该文中提到的《阳光深圳》,后记中补述了一些跟简儿的故事,读过《桂粤随笔》的朋友请见谅,可直接跳到后记部分。

桂粤随笔(写于1999.03-05)

  两广地区位处中国大陆的南部,匍匐在北回归线附近,与世界上绝大部分回归线附近地区的荒漠带分布不同,这里受暖湿的太平洋和印度洋季风的影响,降雨量充足,属于典型的亚热带季风型气候,全年空气温暖湿润,花木常开,是不可多得的热带亚热带生物物种的自然栖息之地。这里的地貌特征是丘陵密布,水道纵横交错,我国流域面积和流量均排名第二的珠江主要干支流水系便盘踞于此,东西北三江于广州汇合淘沙入海便冲积成了著名的珠江三角州;广西更是中国西南部咯斯特地貌的典型代表地区,这里的山体主要由石灰岩构成,加之水道密布,与石灰岩体长久地发生溶噬作用,便构成了典型的岩溶地貌——奇峰突兀削拔,水道蜿蜒瑰丽,溶洞造型巧夺天工,向为世人惊叹不已,桂林附近的山水更是被人赋予“甲天下”之美誉。


  我们去的时间似乎不太巧,每年春节前后,正是岭南地区最阴冷的时候,漓江还是枯水季节,据早一些时候去的人讲,漓江水浅的时候大段上游的航道不能通航,碧水绕青山的想象似乎又要只成为了一个梦。可就象那首歌里唱到的一般,“我要去桂林呀我要去桂林,可是有钱的时候我没有时间……”除非我是完全自由的不受约束,否则我就几乎不可能选择自己的时间表,漓江水深也好,浅也好,前途是否路漫漫,水遥遥,这一切我都无法去考虑,我只能不太情愿地跟着旅行团,权当是自己繁忙一年间的短暂休闲吧,而真正桂林的美丽应该是怎样的呢,我却只好以自己所见尽以想象罢了。

夜行记(一)

  上车之前对这趟车的车次和始发到站时间就极为糊涂,由于开车前一天刚拿到票,火车时刻表上又找不到这趟车,所以直到进了车厢依然有一种被赶了鸭子上架的感觉。卧铺车厢的乘务员对我们的解释是春运期间停开了北京和桂林之间的一趟直快列车,这趟车是临时加开的一班旅游专线,原本是只到衡阳的,所以只知道火车将会24小时后到达衡阳,至于后面的时间表,就只有天晓得了。同行的李导赶忙解释到这趟车虽然慢一点,但买票的时候火车站的人已经说过了,将会28个小时到桂林——脑子里的地图上似乎衡阳离桂林并不远,想想28个小时也勉强能忍受,无非是晚上八九点到,找个饭店,午夜之前总能安歇入睡了吧,也就没太在意。细细询问了一下,才知道这整节卧铺车厢居然几乎都是同一个团,将近五六十人!这可真是有点不可思议:按我的印象一个旅游团如果三四十人就已经是极多的了,这么些人你牵我扯的,行动肯定快不了,搞不好又要有不少时间被无谓地浪费了。

  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再抱怨怀疑也是没用,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吧。第一整天的时间在车上打牌睡觉,时间倒也算过得飞快,衡阳到站的时间晚了一点,心里也没怎么太在意,可是等夜幕降临了,眼见得这车速却越行越慢,并且经常毫无来由便停了下来,我们才真正开始不耐烦起来。等了良久,眼见得对面一辆列车轰隆隆错车而过,我们这辆老爷车才呼一口气,咣铛一声接着向前开,行不了一个小时却又不得不候了下来,这情境,怎一个烦字了得?八点过了、九点过了……眼看快到午夜时分了,车却还在如蜗牛般歇一会儿才再向前爬,不少人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钻到铺位里呼呼大睡去了,我和同伴猜测着会不会在车上吃下一顿早餐,我怀疑自己的地理该不是学得有问题吧,地图上离得那么近的地方怎么会走这么长时间?哈,却没想到这里是丘陵地带,两点之间并非直线最短。

  一点过后我也放弃了希望,钻进了铺位——管它什么时候到呢,反正明天——哦,不,今天早上之前总会到吧。刚有点迷糊,却被周围收拾行李的人声吵醒,居然快到了?!我看看表,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

  我估计一车厢人晃晃悠悠下车的时候恐怕没有几个是能完全清醒的,大家打着呵欠一心只想赶紧兑现那个今晚三星级宾馆的承诺,所以当大家集合在车站前广场时发现来接站的车座位根本不够时终于炸开了锅,虽然旅行社来接站的导游上来便给今天过生日的一位小姐送上了一束鲜花也未能平息大家的怨气。列车晚点到达,有一辆接站的车中途又出了故障,李导好说歹说地做工作才把大多数人劝上了车,三辆车实在装不下这么些人,只好临时又打了一辆出租。

  车在城里转了几个弯,向郊外驶去。车灯只照得到前方的一小片区域,从车窗望出去,依稀似乎周围是乡村——难道三星级宾馆是在乡村?北京人的调侃天性在这时又一次显露了出来,反正都已经是这般黑灯瞎火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看这架势还一时半会到不了,这个说待会儿该不会到农村睡大通铺吧,那个说什么三星,外地三星在北京能不能有星还说不准呢,没准是哪儿的招待所还差不多……渐渐的,大家困乏得连说顽笑也没了力气,管它几星呢,到哪儿还不是一样的睡?

  车在山道上将近开了一个小时,停在了一处村口,看面前的挂牌,“乡人民政府招待所”,大家面面相觑,不会就住这里吧?!导游也没多解释,带着大家径直向院落一角黑漆漆的一条小径走去,看来还不是这儿,这导游要把我们这一帮人导到哪儿去?硬着头皮跟着大队人马向前走,只靠着头前的一个手电筒借亮,两旁边听着水流淙淙,心下不禁忐忑不安,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试着向前探。“哇——”身后的小孩哭了起来,“哎,前面慢点儿,黑灯瞎火的,别吓着了孩子”,哎,真是的,岂止是小孩,就连我们不也是逡巡难行么?手电光晃远了,周围就只剩下黑森森不见五指的一片,谁知道这一脚迈出去会不会踏个空?

  也不知道辗转拐了几道弯,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跨过吊桥,前方灯光通明处,在幽暗的背景下华彩粲然,隐隐有神仙洞府之意,此地却是唤做“云雾山庄”。只是困倦的我们早已无心去观赏这山庄的规模,拿了房门钥匙便去洗洗倒头便睡,根本就不曾留意这黑漆漆的周围是否隐藏了一些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得到的秘密。

漓江一日

  早起的时候困倦异常,仅仅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无论如何也无法驱除半个晚上的颠簸之苦,看同伴还在酣睡,我踱出户外准备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呵,没想到这周围的山景竟如此迷人?!迷离飘飞的小雨,天色还是一片灰白,昨夜从小路穿行而过时想象着的四周黑黝的空间里,竟错落耸立出无数多致青朦的山峰来。群山环抱,不,那一座座青峰竟看似并不相连,倒象是一扇扇丰姿别样的屏风,层层叠叠着;或者,只是那里一两座,想是一时忘记随手摆放在那里的,突兀于原野之中,远山映衬之下,却又并不显得特别孤单。哦,这就是闻名瑕迩的桂林山水么?水呢,那窈窕曲折的漓江,却又在何处呢?

  哦,不急,今天的整整一天,我们都要在漓江的船上渡过。吃过早饭,踏着昨日走过的小径从幽谷中走出,两边是青山隐隐,溪水淙淙,却又与昨日的感觉大不相同。上车绕了几道弯,从崎岖的山路里转绕出来,眼前山脚下的一条如带的碧水顿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就是漓江么?

  不错,正是漓江,虽然还是枯水季节,江水尚浅,近滩观望,江心处似亦可见底,然两岸奇峰错落有致,江水蜿蜒旋萦于其间,一眼望去,竟不知来者何向,归者何方。船缓行于漓江之上,似步入了一个幻妙莫测的神仙画卷:这边,奇峰耸立,壁立百仞,虽不似三峡夔门两侧的伟岸雄奇,然亦是陡峭参天,无可攀掾之处,猿猴至此亦徒呼奈何;那一侧青峰锁江,碧水萦回,茂密摇曳的翠竹丛中,玲珑的山寨竹楼隐约于其间;一会儿前方是雨雾迷江,浪石交融,一会儿又是峰影倒垂,连绵不绝;奇峰怪石层出不穷,每变换一个角度,便可能发现一处新的景致,这里一座挺拔收束起来的山峰,如高坐莲台的观音大士,那里的山头上尖下圆,螺旋状上升的山纹,却好似一个硕大无比的螺蛳。沿江两岸风光旖旎,碧水萦回,奇峰倒影,泉瀑参差,真不愧是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无怪乎韩愈会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来赞美这条如诗如画的漓江。

  对面峭壁上那斑白错衬的山体,勾勒出一个个弯曲高傲的马头形象,那可是著名的“九马画山”么?相传马图随心而走,诸人眼中所见不同,云雾缭绕其间,或出或隐,几点曲折随意映之,即可唤出一驹,倘逐一细数去竟似有千军万马之势。九者,多也,不知眼力好的人,面对这大自然的画壁能识出几多面目?

  看到这里我不禁遗憾手里的相机,没有带个变焦镜头,空有眼中美景,镜头下却恐怕难以重现这秀色之万一,更有点可惜这天气,并不全遂人愿,迷朦不定的小雨,时常把两岸的山景遮掩在线影斜飞之后,令人只好叹息空作想象。倘觅个寻常人家的竹筏,寻个阳光灿烂的天气,顺流自在而下,尽观这一片如梦似幻的风光气象,想必又会有感慨的不同,哎,可惜却只有等待将来的机会了。

芦笛岩印象

  桂林溶洞极多,无山不岩,本已见惯平常,芦笛岩却是其中极精致的一个。

  未到岩洞,先闻芦笛,据说是采自洞口的芦管,削制成笛,声音清亮,沿途小孩叫卖者甚多,芦笛啸鸣之声此起彼伏。教同行游人吹成音调之法,一时效仿者甚众。

  岩洞甚小,内部回旋曲折,故老相传为本地人避难之所,唯有乡里智识老人知之,外人多不见其面目。后开放,观其溶岩精巧宏伟集于数百米之一径,声名遂远播在外,不让先时之七星诸岩。

  一入洞口,不行几步,便见洞天:陀罗幔帐接天而下,脉络清晰,皱摺分明,透绣帘幔帐,遥观窗外远山,只见隐隐约约,连绵不绝;参天古松,白雪皑皑,既有大雪压青松之枝桠低垂,又有憨态可掬之硕大雪人,好一幅“无边落雪图”;蘑菇山上蘑菇如云,支篷伞盖,肥硕根颈,瓜果山下琳琅满目,丝瓜豆角,葫芦西瓜,却喜得个山头采药的老爹流连忘返,乐不思归。

  水晶宫里酣战正浓,定海神针摇摇欲坠,众虾兵蟹将纷纷逃遁:海螺怪被孙悟空一口真气,倒定在了水晶宫宫顶,鲤鱼妖一头扎进泥土,只剩下了半截尾巴匆忙着摇摆,老龙王仓皇遁入了石壁,只露出犄角和来不及遁藏的身形,而孙大圣正蹲坐在一旁的石桌上,嘻笑着欢庆闹龙宫的胜利。

  古洞之中,无奇不有。似断已连、似连却断的两根并立石笋,连否,断否,安能其辨?薄如纱翼的钟乳,极处竟薄可透光,头顶倒悬的利剑,使人过此不觉胆颤心惊,平滑如镜的照妖石,竟将一旁的蜈蚣精吓慌得现了原形。使人不禁啧啧赞叹:如此匪夷所思,真乃鬼斧神工!

  时间匆匆而过,眼中过往者,不过岩洞万般宝相中之沧海一粟,更兼顾此失彼,感慨诧异流连迁转中,更难以看个周全——呜呼,天之大,奇之亦大矣,奈何以人生之有穷,欲览造化之无涯。观诺小芦笛洞府,亦有幻化包容圜宇之洞天,小处见大,宏处见微,诚信夫,叹叹。

夜行记(二)

  本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路还会有第二次夜里奔波的经历,三天的桂林之行结束后原本的计划是要乘火车返回北京。没想到前一天的下午听导游说回北京的火车票依然是一趟慢车,想象着又要在火车上受三十几个小时的煎熬,心下正不知作如何是好。同伴提建议说我们不如去广州吧,我心下一动,去广州不如顺便去一趟深圳,因为那里还有我交往几年却还从来未曾真正谋面过的女孩。

  呵,不是网友,你却想到哪儿去了?最开始算是笔友罢,几年里书信悄悄地往来,渐渐地,彼此也在对方心里存着一个特殊位置,到深圳,我是不会不找她的。于是我拔了她的电话,告诉她我可能要去,她很开心的样子,不过——因为要上班的缘故,她只能最多陪我们玩一天。一天就一天吧,见个面难道不比这些都重要么?那么,你知道坐什么车过去最方便,大概要多少时间么?我查过火车时刻表,两广之间虽然毗连,却没有直接相通的火车,必须要绕道湖南衡阳,这样一来一去,到广州竟需十三个小时!那么汽车呢,从我脑中的地图印象里,这段距离并不算十分远的,她说她曾经从深圳到梧州用了大约四个小时,那么,也许我从这里到广州八九个小时总能到了吧,我心里估计着。

  可是第二天到车站询问的结果却令我们吃了一惊,总共五百多公里的路程,汽车居然也要开十二三个小时,这车速度可真够慢的。怎么办,到底去不去?我和同伴面面相觑,时间都差不多,汽车的唯一好处是有卧铺,火车可就只好坐着过去了。最后心下一横,达成共识,还是坐汽车去。当时想得挺简单:十几个小时嘛,一睡不就睡过去了。

  卖票的老太太还是挺热情,告诉我们只剩几个后排的下铺和前门的上铺了,示意图上的铺位没有在脑子里比划清楚,既来之则安之的我们选择了后排的两个下铺。旁边等车的一对年轻的老外似乎和我们要上的是同一种车,也是到广州去,翻译在一旁向他们解释着为什么要坐汽车而不是火车,Up!Up!Up!The train's price will be hang up……,他努力做着手势,把票贩子将会如何抬价取利的样子倒是模仿得唯妙唯肖,那对年轻人的眼里显然是很困惑的表情,只能嘀咕着翻看手里的广州介绍,他们显然不能完全领会广西境内铁路的承载能力,在旅游春运季节已经难以承受这如此多的过往行人。

  在这一刻我突然有点可怜他们,他们俩为什么不去坐飞机呢?我想去问他们,又有点犹豫自己是否冒昧,加之怀疑自己多时不用的口语听力,是否能如所愿地派上用场,最后终于还是没有问,眼看着另一个老太太把他们带去上车了。

  等我们俩被带到长途车站,探头进车望到里面床铺摆放的密度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几乎就是后悔:原本是能坐四五十人的客车改成卧铺后居然也能躺同样多的人!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照一般的设想平躺的人肯定要多占水平空间,即使是双层卧铺车也装不下多少人,没想到这车的设计却属于那种充分利用垂直空间的,床铺见缝插针,而且绝不会容每个人有翻过身来的余地——我们的最后一排下铺上,居然要睡五个人!

  幸亏我们俩都比较瘦,否则都胖一点儿,后排就成人塞人了。即是如此,躺在那儿还是很不习惯:他个子高,让他睡中间过道处,腿还能伸出去,我就比较惨,腿伸不太直不说,小腿还必须伸进前一排的床板下面(明白怎么利用垂直空间了吧),那点空隙,连两腿并排着侧身都绝不可能的了,我还觉得自己的小腿不经常锻炼,已经够细了呢……

  由于等人,车推迟了近一个小时才发车,那时车厢里已挤满了人,大家都顺从地躺下,生怕坐起来恁怎么动一下就会妨碍他人,人的忍耐能力真是无穷的,谁都没怎么抱怨,我不禁回忆起当初在皖南山路上一辆车装两车人的情景。在我们身边最后上来的象是一对情侣,那男孩前几个小时一直蜷身坐着给女孩腾出些脚活动的空间;我身边的另一个小伙是回广东的打工仔,经常跑这段路,对这趟车的停车靠站非常熟,而且最让我佩服的是他在颠簸的车行过程中居然能稳稳大睡,令身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我羡慕不已。

  头几个小时里我一直睡不着,道路上经常有正在修的路段,每过此处后排便如坐上了过山车一般,脑袋经常会不由自主地飞起来砸下去,以至我不得不把胳膊踮在下面以减缓这猛烈的震荡。浑身开始象要散架一样的麻木,终于觉到此身乃我有是一种莫大的痛苦,恨不得只留下思想,不,连这思想也不需要……我开始怀念那两根铁轨一架便能畅行无阻的时刻,甚至开始怀念火车上那略有点烦人的咣铛咣铛声,我怀疑照这样持续不断地颠下去会不会把我的脑子颠坏,于是拼命地唤着自己熟悉的记忆,想一些曾留给过我温暖记忆的女孩。我知道在这样嘈杂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这些是不会忘记的,于是我断断续续地回想起了她,她,或许还有她……记忆如流萤一般闪烁消失,夜色却随着渐渐地深沉。

  似乎是为了赶路,车到快午夜,还没有停下来让全车的人吃晚饭的意思,我身旁的伙在黑暗里骂了一声,拉开了窗望了望漆黑的外面,缩回来说前面就要进山了,如果再不停车几个小时之内就没有吃饭的地方了。肚子里饥肠漉漉,只好从包里摸索出水果和酥片充饥,小伙子贡献了一把香蕉,黑暗里三个人分吃下去,肚子里总算有了几分暖意。手机总是断断续续地信号很弱,进山前到加油站的时候到车外努力试了半天,还是等不出结果。今天却是那女孩的生日呵,我想起,但始终联系不上,连想说一句Happy birthday的话都说不成……而她呢,是不是也在等着我的电话,等着我迟到的消息?可她却一定想不到我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苦苦地等待着第二天的天明。算了,我泄气地想,既然现代化通信手段都联系不上,还能寄希望于我思绪的想念么?

  昏昏沉沉中,车厢里的颠簸似乎已经习惯,偶尔被剧烈的晃动震醒的时候,总望见四周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夜。心下盼着能早点出山,驶上平稳的高速路。可不知是睡梦里错过的缘故,还是根本就没有上什么高速路,总之当我第若干次睁开惺松的睡眼时,发现窗外已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身边的同伴被我唤起,我看见那一对情侣依偎在角落里犹睡未醒,手表上指着的时间是凌晨四点整,我们的车在路上紧赶慢赶,居然只用了十一个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广州。下得车来,望着火车站人声嘈杂的广场,我不禁为那两个年轻的外国人担起心来。

阳光深圳

  在桂林的几日天气都不算好,到广州的早半天时间也颇感寒冷,直到把厨房里的煤气灶都打开才驱散了些这屋里的寒意。和女孩联系上,说我们才到广州,比预想的晚了好几个钟头,她说她等了我半夜的电话——不如直接来深圳吧,我来接你。

  也好,高速路上望着飞速而过的远远的山丘,不隔多远就匆匆掠过的大大小小区县城镇,遥想着前方海边的美丽城市,这次,该会以她什么样的面目展现在我面前呢?

  天气,是越发地晴好了,好象一出广州,就象洗换了天空似的,云开雾散,似我放飞的心情。平稳地飞驰着,阳光暖洋洋地从侧窗洒进来,令人舒舒服服地,合眼欲睡。前几次到深圳,一次是火车,一次是飞机,还没有过短途汽车这般的惬意,比起头天晚上的颠簸晃荡来说,这路上微微的起伏竟是感觉不出来的享受了。

  而她,会是什么样呢?与其说是思念,不如说是好奇吧,我想象着与她见面的那一刻。我们彼此交换过照片,可照片毕竟还是和真人感觉不同:活生生的微笑,活生生的话语,那些我只在电话里听到过的声音,一两个小时之后就不再是她最初的神秘,我是希望如此呢,还是不愿就这么简单的如此?

  她不算漂亮,但是人很可爱,这是我以前看到照片时的第一感觉,而我给她的照片中多半是旅途中风尘仆仆的样子。如今呢,几年过去了,我们还应该变化都不大吧,凭借着照片里的印象,我们应该能够彼此相互地认出。然后呢?……我们是会比以前更亲近,还是会慢慢疏远呢……

  她的声音对我是有诱惑力的,我承认,而她,她说她喜欢信函上和听筒里的我。

  可是,我是喜欢那甜软嗓音后面的人呢,还是,我只是喜欢上了那种触不到的甜软感觉?文字与声音的贴近与现实的距离是可以用一把尺子衡量的么,我不知道。

  也许,这两者是成反比的吧,见了面,反而一切朦胧的美感都消失了。最美的永远都存乎于未知的想象,而不是已拥有的现在。我对她来说,是不是也只是个不确定的梦境呢?

  然后是阳光下的关检口外,我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喊我的名字,看到了歪着头正微微朝我笑着的她,一如照片里一样的她。

  然后是不由我选择的,在她面前我盯了几秒钟,似乎没有感觉到那种预期的波澜。然后是我也向她微笑,象老朋友一样互致问候,但我仿佛已清楚我们的距离。阳光下的深圳,荆花灿烂,而命运早已注定在我的世界里,这次没有花香。

  当我面对她的时候,只能说些无聊的闲话,我奇怪从前声音里的魔力哪里去了,还是,我一直在做着一些对自己来讲毫无意义的事情。几天里我给她打的电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频繁,可是没有任一次的感觉,能比得上从前电话里两个小时的长谈,是长途变成了市话,言语也开始失去它的价值了么?

  很想平平淡淡,却又不甘于如此——呵,是呵,你说得很对,这话对大多数人都适用。那么,又该如何呢?当我和她一起吃了饭,当我和她一起合了影,当我觉得该做的似乎都已经做过,而我又不能对她说任何其他多余的话,我又该如何呢?

  艳阳下的深圳是花的海洋,同心路上繁花锦簇,绿叶成荫。走在这条林荫道上,望树上不知名的各色花朵,斑斑点点的丝绦子实,阳光透过无数的枝叶缝隙洒落下来,带来说不尽的温润平和。这一侧是她的家,楼前楼后茂郁的树叶,遮蔽了那本该玲珑的小窗;那一边则是平静的图书馆,在一楼的进门拐角处,有我阔别多日的网络。

  于是我选择了上网,在时间流逝中回到我的世界,敲下我瞬间的心情。如果我不说,没有谁懂的,心情。

  夕阳里我走出来,长长的身影拖在身后,是疲累的缘故吧,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在她的门前经过我忽然有要停下来的渴望,但是,那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我忐忑的心里存的是未知的疑问,我讲得出这故事的开始,却猜不透这注定的结局,因为这实在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心情故事;或者也许,当我犹豫彷徨的时候,一扇选择的大门已在我的世界里悄然地关闭。

简儿

  在网上的帖子里我留了住处房间里的电话,我想晚上一定会有网友打过电话来,因为在我的帖子上贴前几分钟,简儿也刚好在文思版里露面,我想她一定会看到我刚才的帖子的。网这个东西有时想想挺奇妙的,在没有任何其他通信方式联系的时候,可以通过网相互联系着,但这种联系的方式又多是被动而又脆弱的——如果我不上网,就象那些天里一样远离网络,那些平日里熟矜的人和事,即使我时时惦记着,也不可能触及到一丝一毫,渐渐地那些总以为不可能舍弃的人和事,也就在明知不可能的现实里淡忘了下去。它不象电话,想一个人,就可以直接拨过去,你可以直接面对的是对方的声音;而在网络上,你面对的只是一个id,一个能说会笑,可以让你产生舒适和亲切感,但不知固定在何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的id。正因为id可以为你提供更多的想象空间,所以当你必须面对网络与现实的差距时也就更容易产生幻灭感。

  呵呵,话题扯远了,还是回到简儿身上来。

  简儿是我刚到嘉星时认识的网友,大约是因为我写的《飘逝的水痕》里心理描写很多的缘故吧,她回了我一个帖子说不相信这是男孩子写的故事,因为男孩们一般不会有这样细致的情感。我回答说你错了,你面前的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后来我开始注意到她的《温柔》小诗系列,经常不自觉地为她诗中所流露出的温柔情感所打动:能把一种温柔纯挚的情感在千百字的篇幅里尽情宣泄,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件特别难做的事,在我看来,小说创作本身就是欲把笔力铺陈、尽述其详;而用字数不多的诗化语言,将同样的情感精炼包容,凝成晶莹璀灿的诗句,让人读之浮想连翩,意犹未尽,这却是我写小说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我原先觉得好奇,为什么我的小说还没写完,她的诗就能预示着我的结局。我想见她,就是因为我想感觉她温柔的心灵到底是怎样的,想知道为什么她的诗就能与我的感觉息息相通。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我猜着是她,柔美的女声,小心地问是不是我——象我想象中的简儿,温柔而带着几分腼腆。

  她说想见我,却拿不定主意,于是鼓足勇气想先听一听电话里我的声音是怎样的。

  呵,见面先要投石问路,我感到好笑,难道声音就是可完全信赖的么,幸好我的声音还不算差。

  哦,不是呀,她说她只是想在电话里先聊聊,心里要先有个底。

  那好呵,于是我们就在电话里天南地北地胡侃,谈网上的经历,谈我的出行……

  那,决定好了么,明天想不想见面?我告诉了她我要在广州逗留一两天的安排,也许明天见面比较合适。

  嗯,她犹豫着并未回答,然后给我留了呼机,到了广州后你再call我吧。

  第二天下午天色尚早,我从大巴下来,看到越秀山公园门口的园艺展览会,不觉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到四点多钟的时候,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到公用电话处呼她。

  呼台小姐很礼貌地提示我,先生对不起,这个呼号停机了。停机了?!怎么会这样呢,我脑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茫然。是我记错了?不会呀,昨天我还特意重复念了一次呢;那是?——我又换了个公用电话重新呼了一次,小姐依然是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先生,这个呼号已经停机了。

  啊,对不起,请问是什么时候停的机?

  小姐查了查,哦,是今天下午刚停的机。倒霉!

  那么,你们能不能暂时开通一下,通知对方来交费呢?我焦急地问。

  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提供此项业务。

  那也就是说,一旦停机,用户自己也不知道已被停机了么?

  是这样的,小姐的耐性还是挺好。

  那我能不能替她交费,这样是不是她就能马上收到呼叫了?天知道我怎么居然会想到这个主意。

  嗯,可以的,您可以到这里来交费。小姐说了一下地点——抓瞎,我根本不认识。

  任凭我再怎么费唇舌,小姐也一再抱歉帮不上什么忙了,我只好泄气地挂了电话,后悔昨天怎么没有问问简儿的办公室电话,现在遇到这突发事件,却是如何是好?

  拎着手提箱漫无目的地在火车站周围游荡,想找个能上网的的方,这时开始怀念能上网的好处了,找谁都方便,至不济也能留个言,总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干着急没办法。可转了一两圈,连个网吧的影子也没看见,只见飞捷的门面紧闭着,电信交费处前挤满了人,找个几个和电脑游戏计算机教育沾边的地方问一问,居然谁都不知道网吧是个什么东西?!可怜的Internet,在网上觉得世界很大,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却还是这样的无足轻重。

  没办法,只好返回住处,见到提早从深圳返回的同伴,原来他这两日在广州找人也颇为不顺。万般无奈之际,只好手机打回北京,托在北京的网友上网,去给简儿发一封mail,说明具体情况,让她直接打同伴的手机联系,并在嘉星贴一个帖子,要简儿去查收信件等等。诸事办妥,已是一身的疲倦,看了一会电视,倒头便睡。

  清晨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从北京打过来的,号码居然还是分机。我以为不是我的,差点不想接,同伴接了一下,说是找流年的。我正觉得奇怪,北京大概不会有谁用这个名字找我的,接过来一听——“嗨,我是简儿呀。”

  啊?简儿怎么跑到北京去了呢?!我满腹的狐疑。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广州了呢?”她问道。不对呀,昨天不是约好的么,没见面怎么也不见你说抱歉呢?这可不象简儿的一贯风格呵。

  “你不知道你呼机停了么?你现在怎么在北京呢?”

  “哦,临时有项业务,昨天刚过来。”

  “那,你在北京会呆几天呢?”我想着也许回北京还能碰得上。

  “三两天吧,大概周末回去。”天哪,怎么会这么不凑巧,难道说真的见不着了?

  “那我回北京的话打这个电话能不能找到你,分机是多少?”我琢摩着这个号码,是东城的,到底在哪儿呢?

  “不一定呢,我这两天可能会很忙的。嗯,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那,那好吧。”我挂了电话,心里很不痛快,怎么这回运气这么差呀,连想见个人都这么千重万隔的,邪了,赌气接着去睡觉。

  “铃——”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广州的,不熟悉的号码,谁呀?

  “喂,流年么?真对不起,是我,简儿——”我拍了一下自己脑门,真糊涂呀我,刚才怎么会没有分辨出简儿独有的温柔呢?

——————1999年原文结束的分隔线——————

  后记:我已经记不太起来,当年写到这里的时候是因为什么情况而意外中止的了,那一定是有些缘由,只是十五年后的我,只能看着这孤悬生硬的“结尾”而不知该如何将它接续上。说实话,《桂粤随笔》不是我特别喜欢的散文小品系列,各篇风格不统一,叙事和景致散落其间,有些为作而作的感觉。然而最后两篇突然拐到人物上去了,偏偏又是两位与我相交不错的朋友,写到跟她们的见面感觉,我个人私下揣摩的成分居多,大概会有些讨嫌吧。

  跟简儿那次见面完全是连环式阴差阳错的意外,她的呼机停机,我那时候也没有手机,双方除了网络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联系方式。更有甚者,在1999年那个网络尚未普及的年代,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找一个网吧都无从找起。如果不是同伴有手机,打电话让北京的网友帮忙上网发邮发贴,也许这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足以断送一次约好的见面机会。

  如今的我回想起后来和简儿坐在咖啡厅里聊天的情景,说起那个趁机捉弄我们的北京网友(恕我这里不提她的名字,她很喜欢开这种无恶意的玩笑),彼此聊了什么都再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说过在网上写诗带给她跳跃的灵感、不羁的冲动、随性的快乐。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的瞬忽脆弱,后来嘉星论坛关闭了,我跟简儿再无任何联系,她在网上的诗作孤零零地停在了那里,散落在茫茫的网海中。不知道她后来如何,有没有继续写诗?按理说她也该算我失去的朋友,然而我的这个系列并不想把非现实生活的网友纳入其中。说到底,我跟她也只是文字之交,彼此欣赏,她以我小说寄意的三首小诗,未尝不是折射出她自己彼时的心情。十五年是如此之久,好歹我总算写完了她曾寄意过的小说,只是不知道等着我下一篇小说问世的读者,还会在遗忘的时间角落里等待多久?或许,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臆想,根本就没有人等待,那也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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