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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Will Find A Way ——钟求是《两个人的电影》读后感

12/12/2013 01:13: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家中订阅的报纸,不知怎么附送了一本《小说月报》,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其中的中短篇小说,前面几篇着实提不起兴趣,随手翻到最后一篇——《右岸》,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意思,让我联想起了自己阅读器里订阅的《左岸读书》,原以为跟塞纳河左岸的来历有点关系,或许是“诗歌、哲学、贵族化、咖啡馆、艺术、清谈、文化”……诸如此类浪漫事物的对立面,严酷的现实?然而细细读进去几章,才发现却是一篇描写女性同性恋的心理小说,原来在那个圈子里的专用词,左岸是男同,右岸则对应着女同了。

  虽然题材有点不符我的习惯,然而小说的文笔情节却相当吸引人,在这个无所事事的午后,这篇小小的、令人多少感到有些诡异和难以想象的故事,就这么让我一直读下去直到结局。对作者颇有些好奇,因为以往很少见此类题材描写的文学,心想作者多半是位女士,否则怎会对女同们的心理能揣摩到如此细致?然而看到篇尾的作者简介,则让我暗自吃了一惊,“钟求是”,男,一九六四年……

  纯属突发奇想,便去搜索该作者的介绍,看看有没有其他作品。很快就发现了这么一篇评价,可以和《山楂树之恋》媲美的读本——钟求是的中篇小说《两个人的电影》,接着是看到新闻报道,《两个人的电影》是2013小说月报百花奖的获奖篇目,那不过是今年7月的事情。

  世间很奇妙的一桩事情,就是你永远无法预测自己下一秒会跟哪位作者、或是哪一件作品,突然产生莫名其妙的联系,而这惊鸿一瞥的联系,却有可能会开启你心头的一片天空,在你心底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迹。人们可以将之归结为偶然,也可以称之为幸运或者奇迹,这亦是我所称的“缘份”。

  于是,我和《两个人的电影》的缘份,就起源于那沙发上平摊着的杂志,寻踪蹑迹,最后到达小说的结尾——“因为我知道,我也不是一个人在看电影”。无数感怀的思绪,随着昆生和若梅一年年场景相似而又不尽相同的故事,被慢慢勾起,我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篇小故事,会有那么些读者能够产生共鸣,为什么它能够获奖,因为的确,就像它结尾这句话所说的,“我也不是一个人在读这篇小说”。

  以下的读后感,是写给已经读过这篇小说的你的。如果你还没有读过,那我推荐你不妨找来读一读,《两个人的电影》,篇幅不长,不需要很多时间,但我相信每个心怀柔软、内心藏有故事的读者,应该很容易能从这篇小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感动。

——————读后感的分隔线——————

  假如有人问,如果一对有情男女,在现实生活中不通过任何方式联系:没有见面,没有书信,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只靠心底留存的相互思念,那么这份思念能够持续多久?

  你一定会嘲笑这个问题的荒谬——搞什么?在这个男女约会第一次就有可能上床,平均一段恋情维系三个月就算长久的年代,无数的机遇藏在幽暗角落向人们招手,一切都像速食面那样快速便捷——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既然无法保持联系,感情显然是会在无法挣扎的绝望中慢慢死掉,这只是个早晚问题,无论两人爱得多深,几个星期、三两个月……不出一年,时间自然会冲淡一切思念。

  那么——这个问题接着问。如果还是上述的情况,如果给这段漫长的等待设一个期限,你觉得最长能等待多少年?

  呃,与前面的绝望不同,有期限则意味着希望,这就会有些不同了。这大概是要取决于具体情况,如果两个人各自的生活都没有出现太多变数的话,等几年也是有可能的。在我们的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例子,比如一方在异国他乡求学,两人在此期间联系甚少,等到学业有成之后重聚的例子,虽然稀少,但也还有。当然,更多的情况是各自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出现了新的朋友、新的感情轨迹,原先的感情由于缺乏相互联系沟通,难以抵挡空间的相隔和时间的变化,分开时间越久,继续维系下去的可能性就越低。也就是说,即便是存在希望,但如果希望太过微弱渺茫,不足以抵御生活的变化,感情最终仍然是会败给空间和时间。

  那么,看起来只剩一种存活下去的可能了,那就是要保持足够的希望,并且双方生活的变数影响要相当小——这也就是《两个人的电影》中昆生和若梅采取的方式:彼此不进入对方的生活,两人约好在每年固定的七月三十日,一起到县城的中山公园见面聊天看风景,晚上吃饭,在电影院看一场电影,然后在旅馆住一晚上,第二天告别后依样进入下一年的人生。两人就这样把每年漫长的光阴,都浓缩到那唯一的一天,把除了那一天之外的三百六十四天,都化作为这个特殊一天的思念和等待,这样的仪式一直持续了近三十年,直到若梅因病过世后,昆生仍然每年保持着这特殊的一天,以同样的方式:公园登山,影院看电影,在想象中延续着两人不绝的约定。

  故事的情节就是这样简单,它让我想起了当年看过的一部香港电影,梁家辉、袁咏仪主演的《年年有今日》,改编自美国舞台剧《明年今日》;2011年安妮·海瑟薇主演的《一天》也沿用了类似的情节设定。不过这两部经典的作品,都不如《两个人的电影》让我有感觉,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那两部电影,只是把故事情节都通过这一天串起来,光阴的流逝才是其要表现的目的,因此电影中会刻意出现各种与时俱进的元素,时刻在潜意识中提醒观众,这不是个搭戏的舞台,周围的时间在变化、生活在变化……

  然而《两个人的电影》,却营造了另一种风格。小说中除了两人这一天的重点描写之外,甚少提到外部生活的变化,就算有,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这一天的二人世界毫无关系。除了两个人在一起慢慢地变老,家人孩子也同时成长变老,从容面对生老病死,两人之间倾诉的话题只有双方一年来积攒下来的喜怒哀乐,几乎找不到太多与时代相关的特征——时间仿佛真的为此停止了转动,外面飞速变幻的世界,在昆生与若梅的这一天相处过程中几乎是找不到痕迹的,只有到最后那长长的电影名单,才终于可以让读者感受到一点对光阴流逝的嘘唏。

  这不能不说更像一种超现实的幻想,然而正因为故事背景的现实性,才令人对此更加感到不可思议。

  举个例子来说,这种每年相约一天的设定,在现实生活中的可操作性,实际上是很勉强的。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家庭,也就意味着无法完全的自由——尽管小说中也讲述了一次赴约过程的意外,昆生推掉在外地旅游的行程,中途匆忙赶回,一路坎坷,比往年见面的时间晚了半天,两人险些因此没有见面。然而这种迟到的小插曲,比起在真实生活中,两人如何年复一年地对各自的家庭成员瞒住这一天的去向,其难度岂可同日而语呢?

  枕边人岂是能够轻易瞒住的呢?在梁家辉、袁咏仪饰演的电影《年年有今日》中,男人的妻子是一直明白他在外另有其人的,只是始终不曾挑破,她只是暗地里推进了移民国外的进程,试图让男人的感情重新回到家庭。直到最后病逝之前,她才对男人说,“我知道你有情人,但是在加拿大这几年是我最快乐的岁月,我就是为了让你离开她,才一定要移民加拿大的。我死了以后,你去找她吧。”

  当然,在《两个人的电影》中,若梅的丈夫大奎是个“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大老粗”,昆生的妻子阿秀则是“长相平常想法简单,属于不爱惹事、喜欢过踏实日子的那类女人”,作者一笔带过,硬是让双方的枕边人都看不出任何端倪,每年固定一天在外夜不归宿,也从不起疑心,这大概只能说是完全超现实的写法了。

  然而尽管有着这种种的不合常理,小说故事却依然能够打动人心,因为它靠的不是无懈可击的逻辑,而靠的是情同体验的人心。

  那些共鸣来自哪里呢?我读完最后一段,眼角有些润湿,心里在不停地问自己。

  我想到了自己当年仅有的一次,在漫长难熬的一年里满怀希望地等待。军训的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的日子无非是千篇一律的重复,早操、跑步、军姿、队列、学习、喊口号……平淡无奇,枯燥无味的生活。每天都在数日子中度过,一天是三百六十分之一,两天则是一百八十分之一,三天就变成了一百二十分之一,四天则是九十分之一……分母数字变化之迅速,要远比一天天递减数下来让人感觉有希望得多。然而日子仍然只是一天天在过,并不会因为数数的方法改变而少过一天。希望却仿佛总在无穷无尽的遥远地平线——那份希望是什么呢?

  抽屉里厚厚的纸堆下面,压着一张小学毕业的合影照片,我只需要轻轻将那上面堆叠的纸角掀起,右下角就会露出那个永恒不变的笑靥。这个微细而不会引人注意的动作,我每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只要回到宿舍,一有间隙从抽屉里取放书本纸张,就总会看到她——W,那是我为之怀揣少年梦想的初恋女生。

  每天都会想到她,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回去之后能够与她重逢,那张照片是我那年能够化解空虚寂寞的最大精神支柱,后来纸堆下又多了她寄来的一张贺年卡、两封信笺,她终于与我朋友相称,书信往来。每回翻开纸角,即便只是瞥一眼那娟秀的小字,亦令我心头顿生暖意,洋溢着无比的满足和幸福。

  我无法想象那年如果没有对她强烈的思念和渴望,我是否真的能够让自己苦撑下去,熬完那整整一年的时光。事隔多年之后,我常常会梦到自己又即将面临一年的军训,每次都会被那种恐惧的心情吓醒,这是我心头时常萦绕的两个噩梦之一(另一个是重新作毕设写论文)。我常想,如果没有她曾带给我的希望和亮色,不知道我的青春少年时期,会就此灰暗成什么样子。

  共鸣,还来自于昆生和若梅之间简单而沉静的爱情力量,Love Will Find A Way,变一切不可能为可能,仿佛爱情施予了他俩魔法,消除了一切阻隔,以一种最不寻常的形式找到彼此的平衡点。就像作者钟求是自己接受访谈时所说的,“两个最普通的人,过着最普通的日子,但他们的生活比别人多了一点点东西,这就是每年两个人见一次面,看一部电影。因为有这么一天在前头等着,他们的心里就有了一道秘密的亮光。这道亮光打在岁月里,岁月便不再平淡,不再难熬。他们就这样走过了一生。命运真是大气又公平的,命运给了他们苦难,同时给了他们安慰;命运给了他们最普通的生活,同时给了他们最独特的快乐。”

  他们有过最亲密的身体接触,但仅仅一次,因为若梅希望“去了肉体的念头,心里反而变得轻松,要让一年中的这一天变得脱俗一些,安静一些”;因为昆生从没有在街上背过女人,若梅便怂恿他,“没干过就赶紧干一次嘛”,两个人在一起,只享受着一种简单而干净的快乐,淡静而舒服;树下埋照片,这是多么新奇大胆的事情啊,要知道世人眼中的禁忌之恋,无论是照片、声音、文字……本该是一星半点的痕迹都不应该留下的,然而他们却留下了如此不平凡的见证,将秘密存在了最不可能泄露的地方。电影《花样年华》结尾,梁朝伟在吴哥窟旁对着一个石洞诉说着心中的秘密,然后以草封缄,他本是将那段感情永远封存,任其随风而逝,不再寻觅的了。然而昆生,在若梅辞世之后,仍然会坚持着那份纯情的守望,继续他们一年一次的相约,让人不能不为之感怀落泪的约定——

  “六年了,每到夏天的七月三十日,我一准歇了报:刊亭,穿上一件整齐的衣裳,乘车来到温州城,爬上中山公园的小山。我会坐在亭子里,看城中高楼,看周边风景,看太阳往西边一寸寸落下去。如果眼前没人,我会窜到那棵杉树边,扒开地土取出照片。照片上有我,还有我始终不能放弃惦念的女人。依着惯例,我把照片看一会儿又埋回去。

  到了晚上,我会准时坐在电影院里。当银幕开始出现光影时,我变得平静而且投入。我很容易被银幕上的情节所动员,常常开心暗笑或者流下伤心的眼泪。当然,有时候周边的咀嚼声和低语声会让我分一下神。暗光中我能看到年轻的情侣依在一起,他们在边吃零食边咬耳朵。不过我马上会收回心,将目光投放到银幕上,因为我知道,我也不是一个人在看电影。”

  虽然看到有人希望能将这篇小说改编成电影——《两个人的电影》,这个名字听上去确实会很有商业宣传噱头,然而我想,不是所有的文字想象空间都能原封不动地挪到银幕上,读者自行脑补的那些情感,又如何能够在固定下来的视觉效果中以另一种形式展现呢?但倘若真有好的导演,倾力完成这样难度很大的改编,我愿意自己能够看到,用心情再一次去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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