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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情感 (107,108)

12/12/2007 12:01: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一零七)

  对于像云飞这样七十年代初出生的青年人来说,他们对美国的印象是微妙复杂的。他们没有像自己的父辈那样经历过抗美援朝和越南战争,自打他们一出生开 始,中美的外交关系就是朝着解冻的正常化方向发展。乒乓外交、尼克松访华、中美就台湾问题联合公告,虽然在他们幼小的记忆里,仍然会受着父辈那样称呼美帝 国鬼子的影响,但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美国在科学技术和文化领域对中国不断施加的影响,他们已渐渐很少将美国视为心目中真正的敌人。
  在八十年代他们的青少年期间,流行的是来自美国的牛仔裤、霹雳舞、麦当劳和肯德基,到了大学期间,更深深影响他们的是英语角、美国之音、乡村音乐和英 美流行歌曲。美国,对于在校的莘莘学子而言,就是一个象征着自由、民主和梦想的理想国度,那里有着永远湛蓝的天空,完善的社会配套服务设施,一流的教学和 科研环境,高收入和优厚的社会福利保障。在云飞所在的大学里,流行着这样一个心照不宣的境况:学生对专业课知识可以马马虎虎,但英文一定要学好,大二考托 福,大三考 GRE,大四联系出国,三级跳是通往外面世界的直通车,只有最没本事的才会去读研究生,这是很多本科生一进大学之门就为自己设计好的出国之路。

  即便是在社会上,在科技领域方面,美国的影响仍旧无处不在,尤其是互联网兴起以来,全世界的IT潮流风起云涌的浪尖都集中在美国硅谷等几处在世界地图 上不过弹丸大小的区域。我们用的路由器是Cisco 的,服务器是 SUN 的,计算机是 Intel 芯片的,个人操作系统是 Microsoft Windows的,互联网的兴起,促进了全世界计算机领域的知识共享和融合,而就当中国IT界的精英们狂妄而又自豪地宣布,我们与美国的技术差距仅仅相差 不到半年的时候,美国的这次轰炸大使馆,可以说给了这些傲慢无知言论的一个最大耳光。

  这个差距很明显直接地摆在那里,无非是愿不愿意承认:人家想打你就能打你,而你能做到么?

  不要说什么我们是泱泱大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先礼后兵之类的蠢话,也不要说什么我们也有自己独立的芯片和操作系统红旗 Linux,地球人都知道那时候美国人早已用的是‘奔腾’的芯,而我国的微电路制作工艺还停留在 386水平上,而红旗Linux更是打着国产旗号的遮羞布,将免费的操作系统拿来改扮并上升到政治高度而已。

  真正人家来打的时候,讲这些屁话有用吗?弱肉强食,国弱被人欺,这是这个世界铁打不破的真理。

  而中美之间竟然会真的发生武力冲突?!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事件,大多数年轻人对美国的看法仍然会停留在毛主席的名言上——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的 确,数年前的天安门广场事件时,不是也有不少人将美国的第七舰队视为救命稻草吗?台海局势每到敏感时期,不都有人鼓吹美国海军陆战队武力干涉吗?然而这些 武装冲突都从未真正发生过——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是利益集团权益制衡的结果,兵革慎动,这些话本是一点不假。然而从未发生,并不意味着永远不会发生,正 当天真的人们相信中美友好,弹额相庆双方建交二十周年之际,人家却老实不客气地送礼,‘误炸’到你的大使馆头上来了,这难道不是政客和战争贩子再一次作怪 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不知道我们那些身处异国的华侨,或是持有绿卡身份的美籍华人,对此作何感想?美国还是国人向往的:自由、民主和梦想的理想国度吗?

  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双方真正交战,是不是真的会有那么多像钱学森先生那样,毅然放弃国外发展的大好前程,回到祖国的怀抱;或者会不会有那么多在外企工作 的员工,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为敌国工作是一种耻辱,主动选择放弃优厚的薪筹待遇。其实这只是一些假想,真正情况会如何,谁都不知道。

  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在敌人打我们自己脸面的时候我们该做些什么——云飞很无奈地听说自己的有些同胞们在拿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撒气,然后摆出来洋洋得意 ——“我往美国大使馆墙内扔了几块砖头,拽了几个酒瓶”,“我将今晚看到的一个走出麦当劳的中国人暴打了一顿”,“我们要发动高手黑客,去黑掉白宫的网站 ”“呼吁所有网民在某时某刻一起去Ping美国官方站点的服务器,将它搞宕”,诸如此类的。而如果但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发表一些请大家理智、不要冲动、要 现实一点的言论,或许就会立刻被一群爱国青年视作美帝国主义的走狗、汉奸、叛徒、败类,招来潮水一般的唾骂。

  那么这时候我们到底应该做什么呢?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云飞当天傍晚接到的电话,是王总打来的,说和报社的贾主任紧急商议好了,要在今晚紧急开通“强烈抗议北约暴行BBS论坛”,希望云飞立刻到报社去紧急 支援。云飞赶到报社,已过了半夜,见所有的编辑人员都在忙班加点,赶制当天关于轰炸大使馆事件的滚动新闻报道,贾主任见相关人等到齐,紧急布置安排了一个 短暂的会议,将论坛开启之前的所有注意事项向众人阐述了一遍:论坛一旦开启,就需要保障24小时不间断运行,云飞负责技术方面的支持工作;其他人员则根据 工作时间段轮流充当版主,要保证同时不少于两位版主,高峰时段不少于三位版主,引导和维护论坛的正常交流。

  当天论坛开通,这是国内传统媒体网站开设的首个时事新闻类论坛,也是国内网络公开言论的尝试和实践,对于中国新闻媒体网站的发展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论坛开设后,立刻受到海内外中国网友的热烈欢迎,广大网友对人民日报网络版能够开设论坛感到兴奋,不仅以高度的爱国情怀积极参与其中,传递各种信息、 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并且以高度的自觉性体谅并大力支持当时的版主工作,较好地维护了这一园地的秩序。大量来自海内外的网友集聚在论坛上,群情激昂,畅 说自己的意见和看法,论坛一天二十四小时满负荷上贴,随时有最新内容言论出现。报社同时也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源优势,邀请各方面专家主持论坛。专家现场接受 网友提问,现场解疑释惑,常能发前人之所未发,增加讨论的深度,起到了良好的引导作用。这些积极的举措,使得抗议论坛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演讲和讨论厅。在抗 议和谴责声中,网友们广泛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既表达了中国人的义愤,发出了中国人的怒吼,同时也深深激发了中国人民保家卫国的爱国情和振兴中华的强国 情,在短短一个月期间,上贴量就达到近十万条,其中既有七嘴八舌的快言短语,也不乏真知灼见的好文章。

  作为这次令人瞩目事件中的一员,云飞很自豪自己能够有幸参与其中,尽管他一直都在幕后工作,在后台管理论坛的运行情况,很少去直接参与论坛的公开讨 论,但他也为论坛一步步的成长和所带来的积极作用感到高兴。随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大量的敏感言论不断升级,国内互联网上的几乎所有论坛都被公安部强令暂 停了,甚至连云飞公司的论坛也不例外,然而“强烈抗议北约暴行BBS论坛”却一直没有关闭,这当然与报社的背景有关,而另一方面,该论坛特有的高效过滤和 审核管理机制,也使得版主在管理海量上贴文章的时候,操作非常简单方便。正是由于它的高性能和良好的内容控制性,使得该论坛在这个重大事件中成为突然被聚 焦的亮点。

  在这将近一个月期间,云飞一直都全力关注着论坛的运行情况,到了六月份,更是由于一次突发的自动炸坛事件,迫使他专门去写了一个防止炸坛的维护程序, 保障报社论坛的正常运行。云飞一方面琢磨着如何能更好地改善性能,以支持越来越多的网民访问,又要想办法应对可能出现的突然炸坛袭击,经常是两眼昏花费尽 心思,公司和他对报社的支持和贡献是有目共睹的。然而由于报社出于自身形象的考虑,不允许将服务商和技术人员的名字公布于外,因此对于整个论坛的发展而 言,他一直也只是一个默默奉献的无名角色。

  而公司内部,王总这次倒是没有亏待云飞,知道他这一个月下来辛苦,于是把他的季度绩效和工资加起来提到了110%,这在整个技术部门里,已经是最高的 了。被通知绩效结果的那天,他想起翔子对他的警告——虽然他承认翔子的担心不无道理,杜工跟自己不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发展,但公司毕竟还是要看贡献来决定 薪酬的嘛,至少这一季度,自己做得不错,别人就不可能有话说,拿这样的钱心里就踏实。

  然而没过几天,王总突然把他叫到办公室去了,问他,“你知道叶翔离职后到什么公司去了?”
  云飞心里一愣,不知道老总为什么突然追问起这个,连忙摇头说不太清楚。
  “你跟他关系不是不错嘛,他怎么没告诉过你?”王总一边点着鼠标一边斜眼问云飞,云飞赶忙答道自己最近这几个月一直忙报社的事情,没什么工夫去和他联系。
  王总点点头,把自己的笔记本转过来,让他看,“你看看这个网站,看出点什么奇怪没有?”
  云飞一看域名,心里就唬的打了个突,原来正是叶翔公司的域名,再一看网站上的内容,各式各样的新闻栏目,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他忐忑不安地望了望王总,不知道他肚子里卖的什么药。

  “你看这个……”王总打开了网页上产品介绍那一页,云飞一看,好家伙,怎么和自己公司的产品内容如出一辙?“你再看看这个……”他又打开了抗议论坛上 的一个帖子,也不知道哪个冒失鬼愣头青来了这么一句,“这论坛怎么和某某公司的论坛功能这么像,是不是一家提供的?”底下跟了一大帮不知来由的讨论——这 个某某公司,正是叶翔所在的公司。
  “你怎么看这几件事?”王总见云飞目瞪口呆,示意他坐下,征询他的意见。
  “呃,我想可能是谁去了那个公司吧……”云飞不敢贸然露出自己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只希望能够含糊过去。
  “谁?!”王总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已经查过了,叶翔就是跳槽那个公司去了,他走的时候还神神秘秘地不说。这个公司的情况我也查过,在技术方面没有任何背景,现在居然打出和我们一样的技术牌,很明显是叶翔这个小子干的。”
  “不太可能吧?……”云飞还想替翔子遮掩几句,被王总斩钉截铁地拦住了,“不可能有错,肯定是他。这小子实在太不像话,在公司这么长时间,用公司资源 做出来的东西,一转手全给了别人,不知道他拿了多少好处,你看看,我们几乎所有的产品都在他那里。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我要找个律师介入此事,追查 到底!必要的话一定要让他承担法律责任!”
  云飞听着心惊肉跳,一方面是为翔子担心,另一方面也为自己担心。万一连带出来卖论坛程序的事情,自己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王总这一番话怕也是杀鸡给猴看,敲山镇虎的意思。
  “他们这个论坛情况……”王总沉吟了一下,“你去仔细看一下,是不是与我们的功能很相似,有多大可能性能够作为证据,然后给我写一个详细报告过来。”

  云飞答应着退出来。暗想这事多亏是被自己拦下了,赶紧想法暗地里通知叶翔去,让他注意收敛一点,把相关痕迹都毁掉,手脚要干净一些。叶翔听了这个消息 也暗自心惊,连忙答应要做好一切准备工作防范王总可能的反击。至于论坛的程序,他向云飞保证说不用担心,说他一直都很注意这方面的细节,程序都没有交到别 人手上,他亲自将程序至少改动了两三成,所有的文件名和能够找到的字符串基本上全部替换了,按理说不会有被人察觉的情况。也不知道谁眼睛这么毒,要么就是 有人故意说出来,走漏了风声。
  云飞也觉得奇怪,自己亲自浏览了一下对方的论坛,认真检查了所有的应用程序和界面风格,除了一些特别细小的环节,感觉不出来跟自己论坛的关系有太大的 关系。除非——除非这个人对双方的论坛都极其熟悉,至少要跟自己差不多熟悉使用的地步,才会说出这两者相似的结论来。云飞将自己找到的一些疏漏告诉了叶 翔,确信他又改过之后,心里还是不太放心,因为他心里头始终有这么一点怀疑,会不会真的有人故意泄漏呢?
  他心里头划了一个范围,这件事按说只有三个人知道,他、叶翔和易总,可是这三个人谁都不太可能泄漏这种事情——可是,等等,晓凡会不会知道这件事呢? 她那天看到自己去找叶翔了,她跟易总的关系又那么近,保不齐会知道个中的情由。她如果对自己心存不满——也许是因为自己没答应她那份工作,也许是她对自己 有意报复她的文字心生嫌隙,那她也不是没有可能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她知道报社的抗议论坛也是自己做的,知道自己公司和报社的紧密关系,也许她就想通过这 样的方式来给自己找麻烦?有这种可能吗?

  他越想疑心越大,真想当面就去询问她。可这话又怎么开口呢,自己一点证据都没有,凭什么去责问她?他犹豫了再三,还是没有声张。不过,他的小说也已经 到了纹儿必须该出现的时候,他心想,也罢,自己既然早已知道了纹儿的真正身份,就不应该一直假装不知情,对她继续欺瞒下去,还不如就此写在文字里的好,就 算即将面临的是两人直接交锋的风暴。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在晓凡申请ICQ号码的段落中加了这么一句,“Nickname?晓凡犹豫了一下,用哪个?自己用 过的名字可太多了。就填纹儿吧。”

  果然,没多久,晓凡的电话就匆匆打进来了,“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一下。”
  “谈什么?”他明知故问。
  “你怎么用纹儿?……唉,算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不太肯定地问道。
  “这话该我问你吧?我什么时候知道的,跟你有关吗?”他心里也没好气,硬巴巴地回了一句。这话憋在心里好几个月了,总算逮了个机会发泄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她愣了一下,“嗯,我是知道是你,可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什么东西在作怪,一把截住了她话头,“对不起,我不想听你解释,这件事我不想听任何解释。我写出来,只是不想瞒着你,我这人不会 骗人,更不会像你那样……算了,我不想说了……”他这番话说出来,感到自己的心底有个角落酸痛得很,然而又像把旧伤疤挖开了,周围血肉模糊地露出来,分不 清哪些是该铲的,哪些是该留下来的。
  “你听我跟你解释一下……”她试图让自己能够说点什么,然而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太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心里乱得很。”
  “想不清楚就别说吧,我也没什么兴趣听。”他冷冷地对她说,觉得自己的心门就像傍晚的紫禁城门,正在一点一点地封闭,他甚至能听到那个沉重的门拴合页吱忸吱忸的响声,然而他还是勉力撑阻着那个门边,希望能有最后一缕阳光透进去。
  “你是怪我没早告诉你,对么?”
  “我不怪任何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于是两个人电话里久久的,沉默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为什么都要那么冷冰冰的,含讥带刺,事实上他听到她说第一句话心就软了,然而他找不到能够 让自己原谅她的理由。当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两个人面前的时候,一切美好都视而不见,他痛恨她的欺骗,他想她应该为此受到惩罚,于是他没有一句话是好气的,他 希望她能够服软,承认她自己的错误,请求他的原谅。可她偏偏不这样说,于是他的心完全陷入了迷茫,一点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是爱,或是恨?或许爱 到了极端的时候便成了恨?

(未完待续)

(一零八)

  云飞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在自己楼前的草丛里逮蚂蚱喂鸡吃,那些逮到的蚂蚱他常常用手捉住它健壮的双腿看它上下磕头不已,那时候他管它叫“磕头虫”。有 的时候,他也会将这可怜俘虏的下半截浸泡在水里,看它挣扎着蹬腿奄奄一息,腹部不停冒出一些透明的气泡——教科书上说它的呼吸器官是在腹部的。然而他并没 有那样心狠,从来没有用这种手段真正淹死过一只,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它的挣扎,也观察着它的痛苦,当它实在挣扎不过去的时候他最终会将它放生,在这种迹近 残忍的过程中能够感到几分能够主导对方命运的微弱快感。现在,他听着晓凡在那边欲言又止,心中就有着这种快感,知道她或许会想方设法来跟自己解释,而自己 就是故意要把路都堵得死死的,让她奄奄一息在那里,直到吊着最后一口气上不来的时候自己才会发一些慈悲。他觉得这是她应得的惩罚,谁让她这半年来给自己带 来这么多的忧郁和伤害?

  “电话里我们不要说了,说也说不清楚,我还很忙。要不然你上线说吧,你总找得到我。”他不想把话给说死,给她留了一个活口。
  “嗯,那好吧。”

  于是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云飞和纹儿之间的 ICQ小信封又开始来往穿梭了。

  “我先跟你说一个正经事。你不许写我,不许把我牵涉到你的小说里去!”她上来就先没头没脑地说道。
  这个要求可让云飞为难了,“嘿,我都开了头了你怎么让我收啊?”
  “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同意你写我,我原先就跟你说过不许拿晓凡当主人公的?你答应过我的记不记得?现在你还敢这样写!不行,我绝对不同意你写我。”
  “我少许写一点,能少写就少写,行不行啊?”云飞试图找一点折衷方案,可她还是坚持着寸步不让。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我坚决反对你写我!”
  “为什么?”云飞感到诧异,“我就只是用你名字和一些情节嘛,又不是真写你,你怎么那么担心呀?”
  “谁知道你会怎么艺术加工,谁知道你那些心理描写都怎么来的,你还用真名字,不用说知道我的人一定就以为你写我呢,假的也成真的了,真的也成假的了。”她立刻列举了一堆的理由,临了说,“我不管,反正你让这个角色赶快消失。”
  “我怎么让她消失啊?你不会要求我下集就把人给写死吧:(”云飞对她的这个蛮横要求哭笑不得,“要不你帮我想想,你出的主意,总得负责到底吧?”
  “随你便,死就死,还增加戏剧性……要不然,失踪也可以啊,网络上这个不是最常见吗?你就写,那天 ICQ没有再见就走开了,回来就再没有见到这个纹儿啊,感叹网络的无常啊,顺理成章,不是吗?非要写纹儿那边的原因,就说计算机给收了、坏了、工作了,什么不行啊,这才叫真实。网络的很多东西都是这样无头无尾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活化?”
  “这叫什么啊?你简直是要破坏我的整体构思……算了,我尽力而为吧。”
  “你有什么整体构思?我看你是一头扎进死胡同。那你说吧,你的构思是什么?”
  “唉,算了不提啦,反正今年看来是写不完了,你要是再给我添乱,我就得下世纪去了:(”
  “那才叫名副其实。”
  “哼……你就想瞧我笑话吧。”
  “我那里敢啊,我是满怀敬佩之情啊。你想想,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毅力写那么久的东西啊。”

  两个人言语里兜着讥诮,暗藏着机锋,云飞见她忽嗔忽怨,心下早没了主意,可是那个心头的芥蒂还是始终无法解开,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这时才听她开始说到这个正题上。

  “飞,我知道你可能会很生气,对我有抱怨。可我真的不是有意想欺骗你,我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在网上聊了很长时间了。我想如果我当时就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你一定就像现在一样会很生气,所以我就想把这事一直瞒下去……”
  
  这下云飞不再那么活跃积极地回她的短信了,往往纹儿那边说个半晌,他才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一句。他不敢再说那么多了,这件事对他的触动太大了,他只敢轻描淡写地去说,生怕把自己的心再戳破了。

  “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呢?是不是我不发现的话,你就永远不会说?……我原先以为我是很了解纹儿的,我们之间彼此是相互的坦诚透明,但现在我觉得我错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你,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坦诚了?”
  “那你说说吧,你还用过什么其他ID?”
  “你这话问得真是奇怪,我已经跟你承认了纹儿和晓凡是一个人,你还要怎么样?我用其他ID说什么话跟你有关吗?”
  “没关啊,当然跟我没关……”

  纹儿那边停了下来,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跟你交待我所有的网上活动才算对你坦诚吧?”
  “我没这么说……不过我对你可从来没隐瞒过什么……”

  “那好,这些是我用过的ID,这样你满意了吧?”说着她把自己在论坛上使用过的ID哗啦啦都倒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跟我比着晒衣服啊?我可只有一件……”云飞讥讽了一句,心里暗自苦笑,笑她跟自己一般的孩子气。然而好胜心突然冒起来,抓住对方不小 心露出的要害猛地刺了一下。“那个新注册的小芒果也是你吧?”——小芒果,这是他昨天为了试验防炸版,用那个马甲程序发现的一个新‘收获’。云飞心里也不 知道干嘛要跟她较真,只是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郁闷得紧,不扎她两下踹她两脚就心里不舒服。
  “你!!!……”她顿时给惹得大怒,突然就再也不说话了。云飞也不理她,心想随你发闷去,不要以为我好哄骗,你那些花花绿绿的马甲,我心里头都有数。

  ……

  过了好久,她冷冷地抛过来一句,“我把那些马甲的密码都随便乱设了,我再也都进不去了,邮箱我也都删除了,不可能再骗你了,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什么!云飞大惊,满腔的怨恨顿时转为了急痛交加,这小丫头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迅速地查了一遍那些账号,包括纹儿的、浅笑的、刚才所有列在名单 上的,甚至包括小芒果的,密码统统都变得乱七八糟,完全认不出来了。他尝试着往自己知道的对方几个邮箱发信,信件立刻都被退了回来,No such user。
  “你……你干嘛要这样做?……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么?”他无力地抵抗道,感到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抽走了,自己心口最硬的那块坚盾护甲,被她一下子就击碎了,她的拳头还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自己的胸口,让自己根本就透不过气来。
  “你不是说我对你不坦诚吗?不就是因为那几个破ID吗?你对这些这么希罕,那我统统还给你好了!”

  “你他妈的怎么能这样?”他心里顿时一团怒火上升,你这么做什么意思?你是想永远离开我吗?把所有的账户都封死,你是不是让我永远看不到你心里才痛 快?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多么喜欢看你写的东西,哪怕是你随便写下来的东西,哪怕是你写出来让我感到痛苦的东西。你存在着,对于我就是一种意义所在—— 就像电影《最后一班地铁》中的台词:

  玛丽翁:现在我已陷入情网,我很痛苦,爱就是痛苦?
  贝尔纳:对,就是痛苦。爱情就像盘旋在我们头上的秃鹫,它时刻威胁着我们,但它也许又是幸福的预兆。海伦娜,你真美,看着你就是一种痛苦。
  玛丽翁:可你昨天还说是快乐来着?
  贝尔纳:既是快乐,又是痛苦。

  这些你难道都不懂吗?不是,你懂,你彻头彻尾地懂,而你就是成心想把这些都毁了,毁得连一点渣滓痕迹都不剩。你怎么能这么忍心,你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么?

  “你才他妈的混蛋!”她也毫不客气地回过来一句。两个人隔着网络虎视眈眈地,心口尽管都被对方的刀剑插得遍体鳞伤,却依旧还是毫不闪避地直刺对手。

  云飞心里真是难过透顶了,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恨不得去跳到网络那边揪着她大骂一顿,骂她是多么的残忍,可是他立刻就知道骂是不顶事的,因为她又接着抢白了一句,“你别张口就骂人,要不然这些都是骂你自己的。”
  “你成心吧你?”
  “我觉得你才成心!我跟你说这些是要跟你解释的,不是来找你骂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简直根本就进行不下去了。他心里虽然疼痛难忍,可有一点还是清楚,那就是不能再跟她吵嘴下去了,否则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没法改变 她,只好改变自己,于是他只好让自己屈服,主动去道歉讲和,“算了,我们不怄气了好不好,刚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动不动就骂人。”

  “那好,我也不想和你吵。还是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跟你把那些联系都断了,是想跟你说,也许我们都需要给对方一些空间和时间来冷静一下。”
  “你什么意思?”云飞惊诧地问,“你要做什么去?”
  “我要走了。”她敲出来的字句异常平静,“我这些天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或者要不要告诉你,可你非要说我对你不坦诚,我给你逼得没办法,只好对你 坦诚相告——我要走了,下个星期我就要去香港了,签证和机票都已经办好了,这次是要在那边长期工作,在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做起。今年你很忙,我也很忙,我们 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谈过,不过我想可能我们也没有机会再谈了。”
  “不,你说的不是真的……”云飞绝望地插了一句——为什么直到听说她要离开,自己的心才像撕裂般的疼痛呢?

  “不,这是真的……你听我说完……我半年以前就跟你说过我想去香港了,这半年我在上海和香港两地跑了好几次,就是为了那边新建站后的开创工作。我不知 道你怎么想的,我好几次邀请你过来,可是你从来也没有认真理会过,不是么?不过这些我都不太在意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和事业追求,我也有我自己的梦想,我 也不能强人所难。网络上的是是非非对于我来说太分心了,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让自己再沉陷在网络上,也不想再被它打扰,所以我想这是我该离开网络 的时候了。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只想自己悄悄地离开,没想到你发现了那件事情,我小心翼翼地藏了很久,不想让你发现的,可你还是发现了,会生我的气,果不其然我们会相互争吵、谩骂……

  你说我对你不够坦诚,你无法相信我说的话,我真的无话好说。我想我跟中文网络的缘分大概是到头了……

  记得我们以前测字的时候最后留下了一个字没有测吗?是你给我出的‘缘’字对不对?我前些天想到了这个字,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或许是命里注定的,人力所不 能改变,就像我们测的那个‘幽’字代表了隔山隔水的思念,‘梦’是代表了遇林即夕,林,不是你姓的部首吗?那是说我遇见了你。可是‘夕’呢,也许就是说黄 昏过后马上就会进入无边的黑暗了——我知道这样说蛮伤感的,可是测字,完全是境随心生,有些事情也是不由我们左右的。

  至于说‘缘’呢,我想给你测一下,它上面是一个‘互’字少了一横,‘互‘本来是两个人相互的意思,如今少了一方的作用,便无论如何都不全了。下面如果 加上走字旁便是追逐的‘逐’,但现在既然没有走这样的行动,自然也就不成其为‘逐’了。那么‘相互追逐’便都没有了,因为我们既缺少相互的配合,也缺少追 逐的动力。左边丝旁,这个不用讲了,我们都明白这是只剩下思念的意思。所以我觉得那次的测字,所选的字还都是很有代表性的呢,就连我们上次测不出的这个‘ 缘’字,都预示着我们的命运。

  你明白了我想跟你说什么了吗?”
  
  她的话一段一段地说完,无数的黄色小信封如流水一般在这边 ICQ的窗口闪烁,把云飞看得头昏脑涨目瞪口呆。她说这些话什么意思,她不是有男朋友的嘛?

  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我?

  曾经,是曾经喜欢过你……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了才说?你不是一直都说你有男朋友的嘛?你写了那么多浪子的文章,你说他出差了你才有时间来找我,你和他一起到海边度假,你把你们的事情说得那样含情脉脉天花乱坠,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

  抱歉,我没法给你解释清楚这些。我只能说我说这些谎话都是有原因的,我气恼你的花心和不用真情,这些话都是我编了说来刺激你的。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 我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现在我对你,真的,已经有点厌倦了——我已经不是半年前的我了,不是那个可以陪你一聊一个整晚陪你哭陪你笑的纹儿,也不是那个一心 想等你从你的那些女孩世界里回来的晓凡了,我写的浪子就是给你的,我希望你能够回头,你不明白么?而现在我厌倦了,厌倦你始终不能回头了,因为你就注定是 一个飘游的浪子,你沉浸在你的回忆世界里,构筑着那种虚幻的美丽,而对现实世界,对于一份就在你身边的真实感情,你却始终是多疑而无法相信,完全不顾对我 的伤害。在我看来,那虚幻世界其实才是将你吞噬进去的心灵荒原呢。如果不是因为我要去香港,我也许会让自己陪在你的梦里,继续等你,忍着你,有足够的耐心 来等你慢慢醒来。我一直幻想着也许有一天你终究会抛掉你的那些女孩,跟我一起缠缠绵绵到天涯,然而你始终无法让自己跳出来。我等了很久,我的心都快荒芜 了,然而我的世界要变化了,那里有更美好的憧憬,可是我带不动你了,你太沉了,你虽然好像是云,可是你失去了那双梦幻的翅膀,你飞不起来,你就像一块冰冷 的石头,我怎么用心来捂都捂不热呢,最后连我自己的心都要冻得冰冷了,原谅我,飞,我只好放弃了。

  云飞感到自己的眼泪也跟着哗地流出来了,抑制不住地往下淌,他已经看不清她还在对自己说些什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眼睛肿涨得难受。他几次 试图打断她的话,他几乎无法相信眼前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然而一种强大的力量将他按倒在椅子上,让他觉得自己几乎缩成了一团,无力说出任何字——如果我能 再缩小一点,从这个世界里消失该多好,如果我根本就不存在过该多好,这样我就不需要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自己与她曾有机会彼此好好相爱,然而终究擦肩而 过,无力回天。

(未完待续)

小说《痴人说梦》(1-12 完)
小说《飘逝的水痕》(1-24 完)
小说《世纪末情感》(1-11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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