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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情感 (109,110) (大结局) 第一稿完

12/14/2007 12:31: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一零九)

  几个月后冬日里的一天,上海虹桥机场。

  北方的天气已经转冷,然而南国的气候依旧宜人。云飞和杜工两个走出机场大厅,手推车中装着巨大的机器包装箱,在长长曲折的围栏里耐心地排队等待出租车 ——这已经是云飞这个月来第三次马不停蹄地飞上海,为的是安全部旗下的一个大型网站项目,前几次都是他独自一人,而这次因为是项目验收,所以项目的负责人 杜工也跟着一起过来,两人一个负责技术方面的收尾工作,另一个则负责商务方面的谈判。

  云飞原不喜欢和杜工一起出差,这一次属迫不得已。上个季度的绩效奖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只拿到了 95%,有关一些风言风语的传闻,云飞从其他人口中也多少得到过一些暗示。他很怀疑是杜工在王总那边嘀咕了一些坏话,甚至包括卖论坛程序事件的猜想,让王 总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有些不冷不淡,重要的事情都难得交到他手上,这让他心里颇有些耿耿于怀。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有自己懈怠的原因——自从晓凡走后,云飞有 一个多月的时间整天漫无目标无所事事,他日夜沉浸在对她离去的怀念和痛苦之中,除了有关她的回忆和文字,其它的东西他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她封死了所有的论坛账号,删除了所有的邮箱,她甚至不愿意让他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和家中,她说她已经把话都跟他在网上说清楚了,从此希望他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然而他怎能让自己去做到这些呢?他想尽了办法在ICQ中求恳,希望她不要这样忍心绝情,她要走他不会拦住她,但请她不要将这一切的痕迹都抹去。哪怕你 不留任何的联系电话,那么请不要删ICQ,或者说留一个邮箱也好,哪怕我们从此不再联系,不要让我想到从此再也寻不到你,让你从此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这 样我将永远难以追悔地心痛。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肯留,那个下午,当她把最后一句告别的话说完,连他叫喊着不让她删ICQ的话还没听完,那朵翠绿鲜活的小花便霎时变成凄惨的红色, 他的心也随之渗出了惨红的鲜血——他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她那边一定是删除了,于是他踉跄着逃出公司的地下室,跑到外面的人行道上,让胸中的那口气能够大 口大口地吐放出来。他感到全世界都被血红浸染了,就连那夕阳也像被谁斩了一刀,创口处鲜血不断地喷洒出来,暗赤色的晚霞,染遍了整个西边的天空。

  他大病了一场,一连三天高烧不退,靠打吊瓶才苦撑过去。等他休养恢复了再回到网上的时候,他已经到处都找不到她的痕迹了。她走了,而且她不想再让他找到她了。除非电话才能找到她,可是既然她走得这样的绝情,电话就算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起初几天,他还想着她以前常说要删ICQ戒网什么的,可从来也没有真正的戒过,这次也许要过些日子,多等些日子,等她自己呆久了,想念起网上的日子, 这里还有她那么多的朋友,她或许还会回来的。ICQ上自己每天依旧孤独地登录,只为了万一哪天她想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得到自己,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放 弃了希望。一星期、两星期、一个月,时间就这样哗哗地流逝了过去,自己却一事无成。她不希望这样,她一定不会希望自己这样沉沦下去的,于是他努力振作起 来,给她的ICQ发了一个离线的信息——

  纹,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得到,也许你删了ICQ永远也收不到。但我还是想说,我希望能看到你回来。我把你的所有论坛账号的密码都设成了十六位的数字,前八位是你的号码,后八位是我的,如果有一天我看到你登录了,那我就知道你收到我这封信了。

  飞

  他放了一个定时程序每天去搜索她这些账号的活动,如果有新情况会自动给他发邮件——他已经很害怕让自己每次去刷新那些页面,看到的都是些不变的日期数 字,这种残酷的事情还是交给冰冷的程序去做吧。他又将她所有的文字都搜集在一起,注册了一个空间都放在里面。做完了这些事之后,他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可以 重新继续生活工作,也可以继续写关于晓凡和纹儿的文字了。可她不是不让写嘛?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走了,永远离开自己的世界了。假如她因为自己写 的小说而生气,甚至找上门来,那自己还求之不得呢,最起码,她算是肯重新理睬自己了。

  几个月后他终于接手了上海的这个项目,让紧张的忙碌可以充填自己的神经,让自己不再想她。项目一干就是两个月,现在终于到了阶段性收尾的关口。到了上 海的这些天,他一直蹲在对方的设备机房现场去帮助解决一个他们运行数日才会碰到的一个技术难题。在机房轰鸣的噪音和热闷的空气中,他费尽心思,想出了一个 在运行环境下能够重现该问题的方法,然后花了几个小时才将该问题解决。这下技术收尾的工作应该全部结束了,自己这次来的任务也算按预期完成了,他正高兴, 突然接到小徐从公司打来的一个电话,“哎,你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吧?”
  “还行,刚把它们一个疑难问题解决,技术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就看杜工那边商务谈得怎么样了。”云飞想起刚解决的这个棘手麻烦,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你还高兴呢!我刚听王总这边发脾气,说对你们那边这次的进展很不满意,对方好像要拖款了。”
  “不可能吧?”云飞心里诧异,自己这两天一直都在帮他们解决问题啊,跟他们底下技术人员都在一起,现在技术难题都得到了解决,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我也不知道……”小徐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可能杜工那边跟王总说了点什么。”
  靠,云飞这下心头火冒三丈,你杜工也太欺负人了。咱们这还是这次一道出来的,我累死累活的在前面打仗,你不给我支援也就罢了,后面还给我煽阴风点鬼火使绊子,你他妈的还是人嘛!不行,这得找他说理去。
  “你跟他说有什么用啊!”小徐也叹了一口气,“我看你这次啊,悬,你还是找王总去说清楚吧。”

  云飞二话不说,直接去拨王总的手机,王总那边却占着线,拨了几遍才拨通,“小楚啊,你找我有事吗?”
  “王总,我想跟你说说目前上海这边的情况。”云飞就把自己在上海这边几天的工作情况都讲述了一遍,“我这两天都在机房这里和他们的技术人员一起解决他们最关注的一个技术难题,现在终于都解决了。我听说杜工那边的商务谈判出了些问题?”
  “杜工现在已经回来了,他这次的商务谈判没有谈成,对方说就是因为一些遗留的技术问题没有解决。”
  “他什么时候回去的?怎么都没有和我沟通一下?”云飞这下火气大了,自己在这里好不容易把问题都给解决了,他怎么倒好,人先跑回去,撂挑子了?
  “他人下午刚回来,要不你跟他电话里核实一下?”
  云飞大怒,合着他自己没办成事跑回去给自己穿小鞋去了?得了,我也不跟这种小人电话里费口舌了,他连忙拦住了王总,“王总,那这样吧,既然杜工回去 了,我在这里呆着也没有用,我让他们的技术负责人把技术验收报告填一下,证明我们已经帮他们解决技术问题了,那我今天晚上也回去了。”
  “那好吧,先这样吧,我们回来再谈。”

  啪——云飞第二天来上班一进王总办公室,见杜工也在,便把上海那边的技术验收报告丢到王总桌上,王总翻看了一遍,递给了杜工。云飞见他俩都不开口,自己忍不住先质问道,“杜工你先瞧好了,我这里有他们技术负责人的正式签字,他们还说有什么遗留的技术问题没有解决?”
  “你这是昨天下午才签的字,我上午跟他们谈的时候他们始终认为我们这边提供的技术不过关。”杜工申辩道。
  嘿,这真是那壶不开偏提哪壶,云飞心想你明明的意思就是在和王总暗示我技术不上心,耽误了你的谈判嘛——“那你昨天上午怎么不和我电话沟通,我一直在他们机房帮他们解决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的技术负责人当时说这个问题你这次解决不了……”
  “放屁!”云飞气得脏话都说出来了,“我这儿就有他的电话,你打啊,我倒要听听他当时怎么和你说的。”
  “好了!”王总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话要注意礼貌,都是同事!杜工你先出去一下,我跟小楚单独谈谈。”

  等杜工出去了,王总和颜悦色地对云飞道,“小楚啊,我知道你这次出差办事很辛苦,这次我看是你们没有相互协调好,以后工作中还是要注意多沟通嘛。”
  云飞心里也明白王总骨子里还是向着杜工,只不过当着自己的面不好直接讲出来,自己这口气说什么也无法咽下去,有他杜工在自己头上掐阴使绊,自己无论如 何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干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算了,话说清楚一点,免得受冤枉气。“王总,我跟您手下也很久了,我就问您一句话,我对公司怎么样?”
  王总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小楚啊,你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呢?你对公司的贡献当然是有目共睹啊。”
  “那好,既然王总你这么说,那我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跟杜工,没法共事!这件事谁曲谁直我想您也看得很清楚,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多说了,您看着办吧 ——要是决定杜工还在,那我就走。”说罢,云飞觉得自己真是难得的利落爽快,一点都不像以前的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自己。
  “你不要这么冲动嘛,有话都好商量是不是?”王总见他执意耍犟,只好先给他找个台阶下,“这件事杜工是有责任的,我等会儿也要批评他。你现在头脑太发热了,这样,你回去再想想,等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

  云飞出了王总的办公室,心里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他妈的,不干就不干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凭我现在的能力和资历,出去还不是想找哪儿就找哪儿,到 处都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前些天老邹还走了呢,听说要充分利用顾客资源去张罗鼓捣自己的公司去了,走之前还找自己拉拢了一下,自己当时没好意思答应他,现 在既然说想走,那不如找他先联系问问。

  于是过些天当王总再度询问云飞的的时候,云飞听老板没有撵杜工的意思,心下也就不存了念想,坚持着要走。王总见他这么坚决,也只好叹口气表示同意,示意他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将手头的项目和产品交接。

  就要离开公司了,离开在此奋斗了几年的公司,心里不免有点感伤。想起刚毕业那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只凭着一点对计算机和网络的爱好就一头扎 进IT行业的大潮里,随浪翻滚。这里有学不完的技术知识,做不完的项目,和应付不完的客户,没有人告诉你应该怎么做,每个人都在拼命努力,消耗透支自己的 年轻精力。无数个一夜暴富的神话,无数个年轻的亿万富翁,那些昔日不可想象的事情,在如今的互联网神话中,演绎着一段又一段传奇。可我却只想过自己的平凡 日子,云飞心想,我只想踏踏实实地有一个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以及一个可预计的将来。没有这些,谁会来和你谈婚论嫁,而没有婚姻,将来你又如何能够标 识自己?可即便是这些简单的要求,也未必能尽遂自己的意啊,你面临的是周围的人,或有意无意的,相互利用,自相倾轧,尔虞我诈。你不由自主地要卷入这些纠 纷中,无论你的本性多么善良,你的心胸多么宽容,在生死关头,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要为你自己而战——否则,你就不可避免地要被别人挤下,善良和宽容在此情 况下,终究毫无用处。
  如今只好叹叹气,准备收拾行囊了。书本和资料都早已收拾妥当,只剩下硬盘里面的东西。下载的一些工具软件过去都已刻盘收藏,余下还没有归整好的文件, 只剩自己写过的一些东西、邮件和聊天记录。云飞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在忙,没有一个人注意自己,今天有足够的时间来归整自己,时间,真的是难得的充裕。

  这些东西,是不能够留在这里的——云飞心想。虽然这些对自己来说,曾经是如此的重要,它记录象征着自己的过往,自己的成长,自己的情感,但在其他人眼 中,那不过只是一块冰冷的硬盘,那上面存储了些什么,也许根本就不值一提。只需一个简单的格式化命令,只需几分钟,所有的数据就可以清零,再无0、1数字 的起舞,也无过往心情的跳动,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它又可以成为一块崭新的载体,重新等待承载新的主人和人生。

  云飞不禁惶恐,我们的大脑,赖以生存、赖以自慰的记忆,是否也如这样的0、1载体,简单、复杂而又如此脆弱?记得有资料说人一生所开发的大脑神经元不 到总量的1/10,但多少事情却最终都忘却了吧,深深地埋沉在失去索引的黑暗中——它真实地存在着,像愈发巨大的黑洞,存在于你的脑海中,但你无从知道如 何获取,也无法意识到它的存在。你认为它失去了,永久地失去了,终你一生也无法再度获得,成为毕生的遗憾。而如今,高科技时代幸运的我们,有了各种各样的 存储设备,能够帮人留住这些原本注定会被遗忘的记忆,通过数字化,我们尽可以留住文字、声音、图像、甚至视频……狂妄的人们啊,你似乎可以留住一切——但 有一个东西我们却是我们永远也无法复制和留住的,那就是我们彼时真实的情感和心灵:你永远无法回到过去,回到记忆中发生的时刻,去体验当时的心情。

  你看着这些文字,仿佛看到了那个活在文字里面的云飞,他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如自己的影子,在无从取舍的十字路口徘徊;你看着那些邮件和聊天记录,仿 佛又看到了纹儿的欢笑,自己的愉悦,纹儿的落泪,自己的伤心。那些为对方怦然心动的只言片语,那些黯然摧心的时刻,虽然有一网之隔,无奈咫尺天涯、情深缘 浅,但那份真实流露出来的情感,却不能称之为虚幻。

  你彻头彻尾的爱过她,你不得不承认。尽管你从来没有真正在内心承认过这一点,尽管你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三个字,但现在这些文字无可辩驳地提醒你,尤其 是当你将自己放在局外人的角度,公正平实地来看这些无言的记录,你无法说服自己不这样想。但就算是这样吧,她或许根本就不知道你曾经这样的爱过她,你摇摇 头叹叹气,想起她最后的那个下午,无论你如何挽留也无法留住这样一颗固执冰冷的心,她就这样从你的网络和生活中消失,没有一丝征兆,也不存一点希望。

  你带着淡淡的忧伤将与她的聊天记录导出,存成一个小小的文件,你和她共同说过的、并被记录下来的话,算上所有的标点符号和空格,只有不到600K,一 张小小的软盘即可存下,绰绰有余——多余的空间,能放下一张照片么,能放下一颗心么?你忽然想起你也许永远再见不到她的面容,你也或许永远再听不到她的声 音,你的心不知怎么倏地疼了一下——你根本不知道这个让你意驰神伤的女孩现在、以及将来会在哪里。对你来说,她仿佛是在你最失意的那段时间上天赐予你的神 奇礼物,给你以灵感,给你以关怀和安慰,而既然你拥有的时候不懂得什么叫珍惜幸福,你失去的时候又如何再奢谈拥有?就像那首曲调轻快而又暗含忧伤的《挪威 森林》,永远似先知的西塔尔琴奏出的旋律——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And when I awoke, I was alone, This bird had flown.

  你知道你不会再经常翻看这些记录,因为它们只代表着过去,而你只是想把她保存在那里,你知道她在那里,她永远会在那里,属于你过去的某个时刻,永不褪 色。而你终将不可避免地老去,你的记忆也会随之无可奈何地消退,一生太久了,变幻无常的人与事,谁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只有这些文字,你写下的和保存了的 文字,才无比忠实地记载着你的感悟和经历,直到生命的尽头。那将是你唯一的幸福和财富——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发现。

(未完待续)

(一一零)

  一切都已收拾妥当,所有的文件都压缩并刻盘保存,当反复打开这些文件确认无误后,你开始在硬盘删除文件,卸载程序。你最后点选了卸载ICQ,等着确认 的对话框弹出。可临到真要确定按钮的时候,那鼠标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你好像听到自己最后和纹儿说,记着这个号码,不要删ICQ!——说这话的时候,心 里想必是带着哭音吧,可表面上却依然是坚强。自己在孤寂中留了这么久,每天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地挂在上面,也不过是想等着个奇迹出现罢了:记得她曾不止一 次地说过要走,每次都是自己能够劝回来,或是没两天就回来。而这一次,本希望也是如此罢……可心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冰冷下去,从等待、失望、到不敢抱任何 期待,心如同凝上一层厚厚的霜,从此再无痛无泣。一天、两天……一周、半个月……几个月……将来呢?谁知道是一年……几年……或许就这么一辈子?短暂的相 识相知,永恒的擦肩而过?她还会记得我么,她根本不知道我在心底为她哭了多少次,也许她会找到她的幸福吧,就像她说的希望那样。

  删!一想到她说过的幸福话语,心里就如同刀割一般,一股嫉妒之火蹿上心头。可是你又有如何理由嫉妒,你连爱她都未曾说过……你只能泄气地看着删除的进 度条从左向右,一直推到尽头。可转念,又有个不敢相信的预感在心里作祟,万一她此时正上线呢,或许她不知道因什么原因又上线呢?

  删了又装,重新登录,看纹儿的名字,红色的,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美人羞涩的面庞。忍不住想发一个离线信息过去,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说 就算发了对方也未必收得到。心想着也许自己许个愿,轻呼一口气,她就能如你所愿地变蓝。你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的虔诚和相信奇迹,你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许愿 良久,听自己怦怦的心跳了又跳,却不敢睁眼,也不敢呼吸。只怕稍有动静,那愿望便受了惊吓,从此落空。可你又不能不看,看了又尽是失望,再闭、再睁,直到 眼角湿润,脖梗发酸。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纹儿的名字,却依旧是如沉寂着的睡莲,那朵曾与你一部分生命息息相关的小花,似乎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为你而绽 放。
  
  于是你打开了新写就的小说章节,你知道那上部的内容已正当结束,每一段的心情故事,都注定是以你和她的相遇开头,然后以彼此的分离收场。现在,正是‘云飞’感到自己的落寞,要去封闭开发,与‘纹儿’之间第一次有了不舍和依恋之情的时候——

  「你也不愿意走的,对么?」这次讯息的等待时间较往常长了许多,显见纹儿发这句话之前也斟酌了许久。
  两人之间往来的讯息沉默了下来,这一刻似乎时间也为无穷的心绪凝滞住了流动, 云飞望着纹儿名字前蓝色的小花,感到一种无法左右的神奇力量正在自己胸口升腾。那深不可测的窗口后面、那熟悉的名字后面,到底隐藏的是怎样的人呢?真希望 这种默契的交流能永久地持续下去,可是,这种状态是注定不会永远保持下去的啊,自己到底还该再说些什么呢?
  『是的』,云飞简短地在屏幕上敲入了这句话,看着图标上的小人转动,对话以一种近乎游戏的方式发送过去,突然觉到自己深深的失落和无奈。一切是该就这样结束了,还是会即将开始?  

  贴完小说上篇的结束,云飞走出公司,此刻已是夜深人静,漆黑的夜空上偶尔会飞过一架灯光闪烁的飞机,他遥望那远去飞机的灯光,心头一阵遐想:或许这架 飞机就是飞往她生活的那座城市去。每天这世界上有成千上万人出入那座城市,他对他们都感到强烈的羡慕,因为他们都与她共同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新鲜空气,头 顶是共同的蓝天,能够感受到同样温暖湿润的海风,和壮丽绚烂的夕阳。真的,他们是多么幸福啊,只因为他们都与她,朝夕共处在同一座城市里。

  圣诞节过后,是他在公司里的最后一天,他上午就把手续都办好,机器已经基本清空,只剩下一个未删的游戏在上面,他无所事事,就打算在这半天机器未收走之前,再玩一次通关。
  然而一开机,却发现一封新到的邮件在里面,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邮件的地址竟然是论坛服务器。哦,该死,原来是自己的那个程序,那个在半年的时间里天天运行,而从来没有搜到过她任何登录痕迹的程序!今天,伟大的哑巴终于破天荒地发声了!

  他赶紧打开那自动邮件,那里面的内容很简单:

  浅笑,最后登录时间 1999年12月24日21时45分
  纹儿,最后登录时间 1999年12月24日23时50分

  是真的么?她看到自己给她的ICQ留言了,她回来看看了。他心里一阵激动,眼前差点一阵黑晕厥过去。她留下了什么没有,她有给自己的小说回贴了?他匆忙地去搜索了一下昨天以来的上贴,可是一无所获。

  他不死心,忙着去查了这两个账号的家目录,查找该目录中最近更新的文件,总算给他找到了——原来,她给她自己发了一个短信,打开来一看,竟然是留给自己的。

  飞,

  我知道你会来看,也只有你会来看,所以这封信是特意留给你的。

  我把 ICQ删除了,再也没有装它。今天我偶尔回来匿名浏览,看到你小说上篇的结束,我才想起来。在ICQ 的网站上看到提供了一个新的 WebICQ 功能,就登上去看了一下,没想到会因此收到你的留言。

  现在我这里刚好能够看到维多利亚湾,夜幕深深笼罩,湾畔的所有高楼的灯光几乎全部亮起,天上的银河仿佛落入人间。那闪烁的海水掩映着流火通明,隐约可 见游艇穿梭其中。一阵潮乎乎的带有咸咸味道的海风从窗口飘进来,我打开桔黄色的台灯,书架上抽出我最喜欢的古典音乐的CD,让优雅的音乐一下子弥漫在暖暖 的房间里,整个人就顿时感到惬意舒畅起来。

  好了,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告诉你是为了让你能够想象出来,我坐在这里,慢慢读完了几个月来你写的那些文字。

  我一直都说不让你写我的,可你还是没有听我的。说实话,几个月前我的确对你把我跟你的那些女孩写在一起而发脾气,而过了这些日子,回过头来再想想,倒 是心里释然了许多,时常希望能看到你写完。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后面到底想怎样写,不过我也不打算去问,因为我知道这是属于你自己的心情故事,你想 写成什么样子,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没有丝毫权力,也不想去过问。

  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交了一个男友,这次是真的,他对我很好。昨天我们一起在铜锣湾时代广场过的圣诞节,那里有一个千禧年的亮灯仪式,高 大的圣诞树,巨型的时钟沙漏,广场上人潮涌动,到了午夜零点时分,欢呼声四起,大家相拥互贺,节日的气氛很浓,特别热闹。

  我不知道你那里怎么样,北京也许气氛没那么浓,但是北京有雪,这里没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好起来,生活有没有很大变化,不过我想你的生活都需要你自己把握了,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去走,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就像我,我觉得我自己现在很开心幸福,我也真心希望你能够开心幸福起来。

  如果你写文字会让自己开心起来,那么你就写吧,我想这会是你寻找自我快乐的方式,而我,在远方如果知道你快乐,那我的心里也会很快乐,为你祈祷祝福。 我看着你写过的文字,心里也会生出些许莫名的感动,我想也许有一天假如我们再也寻不见彼此了,那么看着这些文字也就会是一种幸福了吧。

  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到网上去,也许过些年我会想起这段时间的日子,那可能是我在网上最美好的回忆——我一直都很怀念我们在一起说话聊天的时刻。你说 过在网络上的最大感触就是真假难辨,你永远也不知道在面具后面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真实人生。可是我想我们那时候的感情都是真的,而且彼此都相信,它就 是真的,不分什么对错——那对于我,也许的确是这一生中最纯真、最坦诚、最温暖的一段回忆,飞,我很感谢你跟我共处度过了那段美好时光。

  但我不想让你、也不想让我再沉溺其中了,所以密码我还是改了,我按住了SHIFT键,前八位输了你的号码,后八位是我的,我想这堆古怪的字符,任谁也 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的,也许时间久了我也记不住,不过这世界上只有你我才知道。说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想夸你一句,这个密码我在别的地方也尝试了一下,根本 设置不了都会报错的,只有你这里能够设上,所以我想我的飞还是天底下最棒的^_*

  好了,再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已经说得很多了。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改回原来的密码,那就说明我又回来了,我希望我们将来可以毫无芥蒂地相处,也许还能做好朋友。

  让纹儿留在美好的记忆里吧,让我还做我的——

  晓凡

  他读着读着,就觉得眼泪在眼眶里不自觉地打转,两行小爬虫一样的感觉总是忍不住要掉下来,他抬起头,努力朝天上看,试图让自己想着一些快乐的事情,去冲淡那些忧伤,然而快乐又能有多少呢?终究抵不过心头郁积的伤悲。

  嗯,他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心想,好歹还有一个是快乐的,那么或许这样就很好……

※  ※  ※  ※  ※  ※  ※  ※  ※  ※  ※  ※  

  世纪末的最后一天晚上,云飞躺在床上,看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时间在无知无觉地故我流逝。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仿佛预示着新世纪来临的征兆。云 飞想起最近刚看的《Matrix》,若有所思,不禁怀疑起这周围的一切。What is real?电影里面的尼奥不断地问别人,问自己——他是要寻找那个世界本源的答案。自古大智者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此 刻也随之涌上心头。

  如何定义我,这个本我,是存在的呢?

  这当然看似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你降临到这个世界,有你的母亲作证;你在这个世界里成长,有你的亲朋好友们作证;你在这个世界里相爱,有你的爱人作证; 你最终从这个世界死去,上帝会给你作证。但是,你如何知道这些是真的呢?你生活在自己熟悉的世界里,每天忙忙碌碌,正常地去工作,生老病死,感觉不到这世 界有任何异样。而电影里有一天却有人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这世界的一切,包括你正在呼吸的空气,你的感觉,你的生活,都是由虚拟世界母体程序预先设计好 的幻相,所有的人都被这母体世界的所谓真实性所蒙蔽,陷于其中而无法自拔,心灵为母体所奴役。

  那么,你究竟存在于哪里?假如,我们不去考虑这个假设本身的荒诞性,它是不是可能的呢?当然,如果在没有发生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一个人尽可以想象 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也可以认为它仅仅不过是一个梦的世界,但在这个世界内部这两种观点都是无法证伪的,就象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而蝴蝶 又在梦里梦到了庄周,最后无法确知到底哪一种情况才是真实。由于在具体的世界里讨论这个世界本身的真实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从而人无法判断自己当前所处世 界的绝对真实性。只有当人从梦的世界醒来,才能发现在那世界里以为的真实其实是幻相,从而知道更高一层次的“真实”。

  那么现在,即便是你所处的这个世界,实际上你也并不知道它是否真实。你有过这样的类似体验,在互联网上,你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陷入其中,当另一个虚拟 的ID与你相逢,你为之欢笑为之流泪,一如你自以为真实的人生。而当一切都失去的时候,你的一半死在了那个网络里,另一半则在这里形同槁木。但那却只不过 是一个虚幻,你早知道那仅仅是一个虚幻,没有任何真实的影子。你默念着她说过的那些话,想象着是来自一个让你意驰神摇的声音,但这是因为你头脑中有那种声 音,你意念的虚幻。你为之付出的情感和感伤,你以为是来自于她,但其实仍然是你头脑中的自己,你意念的虚幻。

  你或许只是在自己骗自己,庸人自扰而已。

  佛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么这个纷繁错杂的无常世界,它是否也可能是一个造物者的程序,另一个虚幻?

  是程序就会有Bug,它是否也会有一个造物者也难免疏忽的千年虫?

  如果这个世界有这样的Bug,会出现怎样的结果?系统混乱,时光倒流,一切回到从前?人的记忆刷新,世界重新来过?但处在其中的人们自然不会察觉到任 何的异样,因为这只是一个系统,一个游戏,所有的人都是这个游戏系统中的角色,冥冥之中的规则早已注定。即便是命运轮回的重来,对于这些角色而言,他们也 已经不会再有上一次的记忆,他们仍然感受这世界如初般的新鲜,宿命般地重复着他们的选择,自以为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多么可悲!但即便如此,你愿意经历这样的轮回么?你相信你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么,能够在这种轮回的命运中永不泯灭灵性?如果是这样,你将如涅磐的凤凰,带着记忆重生。你想起了自己人生中多次似曾相识的感觉,那难道会是此前轮回留下的斑痕烙印么?

  假如能够重来一遍,我就不会犯这些错。你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一点——我会比现在做得更好一些:我会重新作自己的选择,不让那些令人后悔的事情出现。但 是,你应该去改变哪些选择呢?焉知道改变某一个选择不会改变其他的事情,甚至于让你的生命变得更糟?那么,或许只改变一个选择好了,人不要太贪心……只是 最重要的是,我到底应该改变哪一个?……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时间依然在无知无觉地故我流逝,计算机前,那一个个封存着自己心情记忆的文件,日期仍然标识着一九九九年某月某日的字样。云飞凝 视着那些文件,试图要记住那里面所有的内容,心中陷入胡思乱想般的疯狂,望着秒针渐渐逼近那窒人心息的一刻,时分秒针重合!……他希望这最后跳过的一秒是 一个特殊的时刻,一切毫无痛苦地结束,又带着新的希望重生。仁慈的上帝,如果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么,难道你不应该更仁慈一些,同时种下捉弄命运的千年 虫吗?他幻想着整个世界的系统崩溃,一切世间烦恼烟消云散,让那个诺查丹玛斯的世界末日预言实现了吧,让时间能够在此瞬间回到某一点——回到,一切尚未开 始之前。
  
(全文完)

一稿 2007.12.14 完成于京城北郊,共计37万字
上篇 1998.12 ~ 1999.12
中篇 2000.1 ~ 2000.4,2005.7 ~ 2005.10,2007.6 ~ 2007.7
下篇 2007.8 ~ 2007.12

小说《痴人说梦》(1-12 完)
小说《飘逝的水痕》(1-24 完)
小说《世纪末情感》(1-11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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