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情感 (87,88)
10/29/2007 10:59: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八七)
晓凡拿了银行卡,孰料医院并没有提供自动取款机,她连忙找护士问清了距离医院最近的银行所在位置,匆匆赶过去。取款机单日的限额只有五千元,为了保 险,她又从自己的卡中也取了五千元,准备先应付过去再说。担心今天自己出门一天未归家里等得着急,她顺便用街头公用电话打回家里,说自己要晚一点回去,又 想起和云飞的晚饭都还没解决,便到一旁的小店买了一些熟食和饮料,这一来二去耽误的时间工夫不短了,怕云飞在医院那边等得不耐烦,回来的路上便加快了脚 步。
等赶回到手术室门口,眼见那红灯还在亮着,却寻不见了云飞的踪影。晓凡这下着了急,连忙问周围值班的护士,护士说送进来的伤者失血过多需要输血。而医 院白天几个大手术之后,血库储量不足,怕情况万一严重来不及调配,于是刚才医生就来问家属中有没有B型血可以捐献,她的男朋友——啊,就是你刚才问的那个 小伙子,他说他自己刚好就是B型,这不,护士长就带他去做交叉配血试验去了。
嗯?晓凡心下一愣,云飞什么时候成了倩如的男朋友了?纹儿跟他在网上交流过这么久,可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什么现在有女朋友的事啊?!就连倩如,自己今天 也只是和她第一次见,虽然他说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到她那里取,收到呼机短信的时候自己还打趣问是不是他女朋友,但是看他俩的说话和神态也不像啊?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自己挎包里还放着云飞取来的盒子,自己刚才从车上收起,原本要交还给他的,一忙起正事来,都差点忘了这档事了。她问清了配血化验 的所在,先不忙去,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把盒子拿出来,见那盒封上什么都没有。她想了想,打开封口,见里面是满满一盒子CD,侧标上都是英文,她抽出了几 张,都是英美的民谣歌曲,很多都没有听说过——她知道云飞对这些感兴趣,想来这些对他都是宝贝。正准备放回去,斜眼竟瞥到了一句自己知道的歌 词,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哦,这不是《毕业生》嘛?她颇有兴趣的把这张抽出来,果然是西蒙加芬克尔小组的那张经典专辑,黑色的背景下,光线从右侧打过来,两个人清秀的 脸庞半掩藏在阴影里,前景是一排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那或许就是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她忽然想起云飞在网上曾给纹儿讲过这首歌,他说这是跟雨 彤有特殊关系的一首歌,那四种古怪的花草名字,以及那令人感动的斯卡波罗集市的故事:一对恋人出于某种原因分手了,天各一方。然而他的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姑 娘的身影,念念不忘,挂肚牵肠。他想要再次去寻找她,但却开不了口,或者说有一些迟疑和踌躇,甚至还有一些赌气。但是这种微妙的矛盾心态却在歌曲的情景里 得到了巧妙的解决:他委托一个路人传达话语,提出一些难题让姑娘来做。一方面是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同时也试探对方:你还有没有我们当初那种为了爱情义无 返顾,痴迷不悔的执着呢?我们之间现在虽然困难重重,中间似乎有不可逾越的壁垒。但你还有没有那种激情去尝试一次呢?哪怕前途荆棘密布,甚至像是一个不可 能的任务,但你还有没有勇气和信心,像当初那样大步向前走去呢?如果你也有着和我同样的心意,那么为了爱情证明你自己吧。记得云飞那时候曾说过,这几种带 有神秘清香的花草在中世纪的时候分别代表着善良、力量、温柔和勇气,歌词中反复咏唱这些花草,就是为了用它们所代表的精神打破两人之间的隔阂,重新与所爱 的人执手偕老。
嗯?那么现在……晓凡心想自己多半是多心,这一切都不过是寓意罢了,或许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她正想把这张也放回去,却发现就在这碟旁边,夹了一张明信 片,是一张喷泉池边古树林立的照片,柔和的夕阳将树梢和流水都染成一片醉人的金黄色,上面写着Boston Common,翻过来,背面是娟秀的笔迹写着这样几句话:
落叶的季节,秋意正浓,树下湖边,飘荡着那份温暖。
不知此刻,你可否还有往日的心情,欢笑和歌声是否依旧?
云飞,我一直都明白你要说的话,可是原谅我不想去听,但愿我不曾伤害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珍贵的朋友。
末尾没有署名,这让晓凡好生纳罕。这是雨彤的呢,还是倩如的?看这信里的口气和英美的音碟,想来该是雨彤的吧?可是又怎会从倩如这里拿到的呢?那这样 看来,他和倩如的关系好像也不一般呢,难怪刚才倩如受伤,他担心紧张成那个样子。看来至少倩如应该和自己一样,也知道他和雨彤的事情——甚至,比自己更 多!对了,还有他的那个无话不谈的笔友潇潇!晓凡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感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无边笼罩的迷雾,而浓雾之后的对手突然凭空多了好几倍—— 原以为纹儿是唯一的、真正了解他的人,可谁知道到底他把纹儿放在什么位置上?他是不是随随便便就把自己事情跟别人讲的?他到底还有多少个感情的倾诉对象? 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花心和暧昧,他难道自己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站起身,觉得脚下空空的,心情也茫然不知所措。下午抱着那一大束山间采来的野花、心花怒放的感觉,此刻都突然变得那样遥远和陌生。镇定!镇定!她默默劝告着自己,我一定要去问问他,他到底最在乎的是谁?
可是——自己凭什么?念头甫起,晓凡就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力:你凭什么?就凭你今天和他出去玩了一整天,有说有笑开开心心,就凭他给你采了一束野 菊花?告诉你,你还没有这个权力!晓凡真恨不得自己此刻就变成纹儿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他对纹儿从来没有说过谎的,不是么?他自己亲口对纹儿这么承 诺过的,说永远不会对纹儿说谎——天哪,自己在相信些什么?网上那些如风飘过的话语,说过了就了然无痕,你真的能去相信这许多么?
唉——晓凡一抬眼看到那手术室门口的红灯,又为自己刚才的这些想法感到羞愧。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自己却在这里吃莫名其妙的干醋!她定 了定神,穿过走廊,来到另一条甬道尽头的化验室所在,见云飞正坐在那里,半边外衣耷拉着,衬衣上袖卷起来,一手正按着臂弯处。见她过来,连忙问道,钱取 了?手术室那边怎么样了?
嗯,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取来的钞票递给他。看他眼里有隐隐的血丝,人很疲惫的样子,关心地问道,是要抽你的血吗?你累了这一天也饿了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说着将刚买来的熟食递给他,还是温的。
云飞摆摆手,刚才配血化验了说是血型没问题,但我还不知道需不需要用我的血,如果抽血的话是不能吃油脂食物的,你还是自己先吃吧。哎——他想了想又说道,你等会也回去吧,就别在这里干等着了,太晚了,你们家里人该担心了。
那怎么行?晓凡一听这话着急了:不行,我要在这里跟你一起等,都到这里了,怎么也得等倩如姐出来没事啊。再说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怎么放心呢?你又 要输血,又要照顾她,你一个人哪儿能顾得过来呢?行了你别撵我走,我跟家里都打过招呼了,我是一定要等她出来看你们都没事我才放心的。
两人正僵持着,那边的值班护士匆匆跑过来,跟护士长轻声打了一个招呼,护士长会意,走过来问云飞道,你可以么?需要抽你 400毫升的血?
没问题,赶紧抽吧。云飞笑了笑,示意晓凡放松一下,他来到窗口前坐下,伸出左臂,护士用胶皮管将上臂紧紧勒住,于是臂弯处的血管便暴突出来,清晰可 见。晓凡不放心也跟过来站在一旁,见护士小姐用药棉涂抹了几下取血的部位,取出一支特大号的玻璃管注射器,后面连接血袋,那针头几乎有织毛线用的针头那么 粗,斗大的斜锋针眼都看得一清二楚。晓凡在一旁唬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针头便刺了进去,她感到云飞的肩头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一定是很疼,他的嘴 唇也倏地抿紧了,然后她看到护士小姐小心翼翼地将血液从血管里缓缓地抽向那支特大号的注射器里,然后流到血袋中。那血先是暗红色的,逐渐多了,变得鲜红鲜 红的。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她从来没意识过,时间会这样漫长,那袋子仿佛是一个无底洞,肆意地吞噬着血液中的精力,来者不拒。她侧头看了看云飞,发现他的 神态已不再那样紧张,刚才抿紧的嘴唇,也许是由于泛血的缘故,反而像涂抹了一层唇膏那样红润。他此时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从身体里流淌而去的血液,而是回 头看到了她关注的眼神,他俩的眼神交互了一刹那,他勉力笑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神态自若一些,而她也保持着自己的微笑,努力不让他读到自己心头的那丝忧 虑和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那血袋终于满了,针头拔了出来,她也跟着吁了一口气,看他将卫生棉球按压在臂弯的血管上,脸色显得多少有点苍白,他站起身走回到旁边的 座椅上,步履蹒跚迟缓,仿佛有些晕眩。她大急,也顾不上理会护士去送血袋,赶紧拧开了一瓶矿泉水给云飞灌下,只见他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神色才缓和下 来。
怎么样,你不要紧吧?赶紧吃点东西吧。你看你,空着肚子就不要硬逞能啦。
唉,一起吃吧。云飞尴尬地笑笑,将晓凡递过来的包子使劲嚼了一口咽了下去。这身体看来是不如从前了啊,想当初,长跑十公里都不觉得如何呢,如今输了这点血,怎么就有点头晕了呢。
你啊,就知道使傻蛮力。晓凡自己也赶紧吃了几口,肚子里感到舒服多了,开始有力气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晚上都没吃饭呢,B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你那么着急做什么?抽那么多血也不吭一声,害得我在旁边看担心死了。
啊,这大晚上还能找什么人啊?不抽我的能抽谁的?
我的啊?我是 O型啊,不是 O型血输给谁都可以嘛?你一半,我一半,不好么?
呵呵,云飞差点笑出声来,若不是因为惦记着倩如的伤势,几乎要给这个傻丫头逗笑了。你懂不懂啊,O型血除非输少量的、紧急情况下才能使,稍微搞不好就会出现溶血反应的。就连同血型之间,为了保险起见,还要做交叉配血试验呢,你啊,你要是当医生肯定也是马大哈。
哼,我是不懂啊,你还不是听人家护士给你讲的你才懂,吹什么牛!晓凡撇撇嘴,露出一脸的不服气。
好了好了,云飞没心思接着闹下去,赶紧吃,吃好了我们再到手术室门口等着去。
两个人来到手术室门口继续等,晓凡的心里就像揣了一只小兔子,见云飞闷着头神情恍惚,终于忍不住问道:哎,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介意啊。看云飞点点头,晓凡接着问道,倩如姐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你说什么啊?!云飞听了这话一愣,转念才想到晓凡可能是看到自己对倩如伤势的关切,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于是耸耸肩道,没有啊,她就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
是吗?晓凡还是放不下自己心头的疑惑,却又不想显得那样在意,于是故作不经意的口气问道:我是刚才听那个值班护士说,好像你自己说是她男朋友来着——其实就算是也没有什么呀,你也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嘛!
唔,云飞暗自犯了嘀咕,要不是因为倩如流产的事情紧急,自己本没有必要去冒充她的男朋友,可这一来二去却没想到给自己添了麻烦。倩如的情况说什么也不 能让外人知道,而且万一弄不好真是自己的错呢?只好解释两句争取搪塞过去——啊,那是因为医生那边要家属签字,临时找不到人,我就代签了,这不是救人要紧 么……可能那个小护士就当真了,你也是,怎么这种话也当真啊?
那我哪儿知道,你不是今天早上还说,你算是有女朋友的嘛?然后我看你为了倩如姐的伤势这么担心,一路小心寸步不离地陪过来,还抢着去献血——我就想, 以往哪见你对谁这么紧张过了?从来都是见你谈笑风生的,不管再忙再累,好像烦恼忧愁都写不到你脸上似的,现在可好……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神不守舍过。
呵,云飞晃晃脑袋,苦笑了一下:你可真是强辞夺理,她受了伤,你不是也在这里等着嘛?这种时候,哪个心情还轻松得起来?我当然希望她手术顺利,赶紧出来啊,就算是一个普通朋友我尽力帮忙去献血也是应该的啊,更何况她还是因为搭我们的车才受的伤……
好啦好啦,我知道。晓凡听云飞这样说,自觉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顾左右而言它。我没别的意思,说了你不要介意的嘛,我就是好奇,好不好?——也真是的,进了手术室那么久,怎么还不出来呢,真是急死人了。
正说着,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灭了,大门推开,医生走了出来,两个人见状蹿上去一把将其拉住,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医生忙不及地拉掉口罩,你们谁是伤者家属?
我们都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她到底怎么样了,您快说啊!
哦,伤者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她失血过多,幸好及时得到了补充,手术和伤口清理缝合都很成功,已经无大碍了。
哎,谢天谢地。两人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时只见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将倩如的手术车从里面推出来,车旁的吊杆上挂着好几袋吊瓶,深绿色的单子 将她的身体裹着,只有右手满带着插管露在外面,她的头都用纱布缠裹着,只露出安祥的面部,眼睛闭着,云飞俯下身轻喊她的名字,却不见她有任何动静。他满脸 焦急地回头询问着医生,医生宽慰他道:她现在麻药期间还在昏迷,需要送到监护病房观察,等清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你们不用太担心。
(未完待续)
(八八)
……
火,四周都是烈火般的燥热,仿佛整个人正置身于喷腾热焰的山口,一股股炽热发烫的岩浆就在脚下蜿蜒游走。身体被热浪扑紧在滚烫的岩壁上,呛人的烟雾令人窒息,想拼命挣扎,却无处可逃,想用力叫喊,喉头却使不出任何力量。
倩如绝望地闭紧双眼,无奈地等待着厄运的降临。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远处的天边仿佛有人在呼唤她,嘴唇上也同时触到了一丝湿润和清凉,是空气,还是 水?她已无从分辨。而对于她此刻,这正像是久旱的禾苗恰逢甘雨,她努力汲取着、舔食着,任那股清凉无限缱绻地在唇边流动。燥热仿佛暂时偃旗息鼓了,而那股 清凉的力量却也渐趋微弱耗尽,地平线处低暗的摇旗呐喊声若隐若现,她心头一阵惊慌,生怕那个恐怖的凶境再度席卷而来,她努力睁开眼,眼前模糊着一片昏暗, 她吓得想动,却感到左侧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大片的疼痛感如同蛰伏已久的蛊虫,一经触动便迅疾笼罩了全身,让她不由得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轻声地问她,嗨,你怎么样,醒啦?
我,我这是在哪儿?——她听出来是云飞的声音,她想扭过头,脖子却像给几千斤的铁桩拴着,无比地沉重,使不出半点力气。
你小心别动……说着,只见他俯过身来,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探问的神色,但又带着一点欣慰的笑容。他眼神温柔地望了她好一阵子,好像要从她刚睁开的双眼中寻到些什么,然后他问道,你能看清我么?身上痛不痛?
嗯,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点头,不晓得自己在回答他哪个问题。嗯,她又努力地点头,突然那个车祸前的刺耳刹车声又仿佛在耳边响起,那道眩目的车灯光线仿 佛像在脑海中打了一个晴空霹雳,巨大的撞击,周身的疼痛,眼前的模糊,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是在哪里,顿时感到无比的畏惧和恐慌,眼泪顿时一下子便涌了上 来,她恨自己的软弱和不争气,想去用手擦,而右手这才感觉到带着插管动弹不得,她闭上眼,想努力仰起头,可那两道清凉的感觉还是如虫子般顺着脸庞滑落了下 来。
好啦好啦,别哭……她听到他在一旁扯纸巾,然后轻轻帮她拭去了眼角的泪花,她的泪水也越发地忍不住,鼻子一擤一擤的开始抽泣起来。他一边轻轻拍着她的 肩头宽慰着,另一边的纸巾也越扯越多,丢了小半个纸篓之后,她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抿抿嘴,止住了哭声。
你还好么?是不是口渴?她点头,感到喉头紧涩,四肢依然乏力,他便将床头慢慢摇起来一些,然后将一小杯温水递了过来,叮嘱她道,医生说你还不能喝水, 先润一下吧。然后看了看床头的吊瓶,见那里面已没剩下多少药液,便转身出去,唤了夜间值班的护士过来,护士给她换了吊瓶,详细问询了情况,又重新量测了体 温,说还是高烧未退,嘱咐她继续静养休息。
等护士离开了,她觉得自己稍微好些了,能够渐渐适应忍受那些疼痛,于是就保持着那个半躺的姿势,问云飞:就你一个人么?你有没有受伤?对了,你的那个朋友,叫——晓凡的,她怎么样了,你们都好吧?
我啊,擦破了一点皮,没大碍的。她也没事,她一直等你手术出来,你那时候麻药还没醒,我看天太晚了,就让她赶紧回家了,我自己留下来照顾你。你放心,我们都没事。现在你也醒过来了,真是万幸!你一直发着高烧,现在一定虚弱得很,你还是休息吧,别说那么多的话了。
嗯,倩如点点头,闭上眼打算养神,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下明白是因为身旁多了个人的缘故,于是睁开眼,问云飞:你不会一直都在这里吧?你该到哪里去休息啊?
没地方啊,云飞摊开手,你这里万一有事我还得去找护士,再说你发烧口唇干燥,睡着的时候也需要经常润唇,我就这里打盹凑合一下好了,反正没大碍的。
润唇?你拿什么给我润唇?
棉签啊,喏,就这样——云飞从一旁的床头桌上取过一根棉签,沾水放到倩如的唇边,轻轻转动摩娑着,那阵清凉的感觉顿时唤醒了刚才噩梦中的记忆,原来是这样。
唉,真是麻烦你了。倩如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谢谢你了,云飞。
谢什么呢,你受伤了,我照顾你还不是应该的么?
唉,不是……她正想说什么,却突然感到腹中一阵抽搐,伴随着隐隐的疼痛,一小股热乎乎的感觉忽从暗地里渗出来,缓缓蠕动着要流出去。她匆忙试了一下,感到约束不住,脸顿时羞红了,连忙叫云飞,哎,你去叫那个护士来。
你怎么啦?云飞一时不解,她不是刚过来嘛?
哎呀,你……叫你去就快去嘛!倩如自觉已经不行了,声音不由得放大起来。还没等云飞这边应着出门口,该死,那股热流便禁不住破堤而出了,同时小腹也说 不出地难受起来。她皱起眉,忍受着那阵阵疼痛,一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下面已狼狈成什么模样,眼见云飞将护士拉进来,她努努嘴,示意云飞出去回避一下。
你怎么啦?是不是要解手?护士等云飞退出去带上门,问她道。
不是,我好像下面……嗯,流血了……
啊?护士听了,赶忙掀开被单检查了一下:嗯,你下面垫了布垫了,血不太多,流在布垫上了,马上我给你换一块。说着她又观察了一下倩如的脸色,掐了一会儿脉搏,说道,你不要紧张,不碍事的,你现在觉得腹痛么?
嗯,有点痛。尽管听护士说没事,倩如还是放不下心,加问了一句,护士,我怎么会那里流血呢?没有征兆啊?
咦?这件事你男朋友没有跟你说吗?
谁?我男朋友?倩如给这句话问得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刚才陪你的这个小伙子啊,我们一直让他找个护工呢,怕你这边有什么不方便——人都给找好了,他说让人家早上再过来,他自己今天晚上一定要守着你。他这么坚持,那我们也只好听他的了,他不是你男朋友嘛?
他……倩如心想这一定不知道是哪儿引起的误会了,可也不想解释那么多,只好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嗯,他是我好朋友。
就说嘛,那小护士也没注意这两个字眼的区别,她一边从医疗用品柜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垫给她换上,一边说道:你男朋友人很不错的,你在手术台上需要输 血,他二话没说就说要输他的血,你下了手术台他就一直在这里守着你,我看他没多少护理经验,注意事项都得我们告诉他才行,他倒是全都记得很清楚,不过这种 事还就只能找我们了——我看他就是犟心眼儿,好像一定要亲眼看你醒过来才放心似的。
哦,倩如应了一声,想起刚才云飞的神态,怪不得显得有点蔫,还以为是困倦的缘故,原来还给自己输过血?!这家伙也真是不要命了,抽了血还不好好休息, 还要这里硬撑着,找护工不就什么都可以解决了么,他一个大男人有些事又帮不上什么忙,还白白耽误休息……也真是的,不知道他脑子里净在想什么……
小护士清理完毕,叮嘱她如果再有流血或者腹痛的感觉,就赶紧按床头的呼叫器。正说着,云飞在门口探了一下头,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事,记住,注意观察着,有事按铃。
云飞连声答应着走进来,等护士出去,他顺手把几处被角掖紧了些,回身坐到床边说道,哎,明天我找了护工过来照顾你,今天太晚了,我实在是不太放心,就 留下来守着你。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跟我说,我去帮你叫护士。你好好休息吧,只要今天晚上顺顺利利地过去,明天就好了。
嗯,倩如想着对方照料的细心,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感动:哎,我刚才听护士说,你是不是给我输血啦?
哦,嗨——云飞耸耸肩,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医生说你失血挺多的,血库里的血又不足,正好我跟你一个血型么,那还不是应该的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倩如本想说谢谢,又觉得仅仅说谢谢二字远不能表示自己心中的感激,其它的话又说不出口。突然感到自己的血管中从此也流淌着另一个人 的鲜血,尽管他跟自己早已是多年的熟矜,但心里仍然萌发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关爱让自己感到温暖,同时又有几分困惑。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有点混乱,忽然想 起刚才那个问题,哎,你怎么跟人家乱讲你是我男朋友?
哎呀,对不起,这个是我该死了。云飞忙不迭地道歉,把倩如刚送进来时候的紧急情况跟她简述了一遍,只是小心没提流产的事情——那时候我担心死了,医生 说需要你家属签字同意,这大晚上的让我上哪儿找去啊?——我就只好混充说是你男朋友了,谁知道会有这么多麻烦,让人误会了,我真是抱歉。
看你,这是说哪儿的话啊?事情紧急嘛!倩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倒没责怪云飞的意思。不过她转念一想,接着又问:那,医生有没有说我伤得重不重,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呢?嗯……我到底伤哪儿了,除了外伤还有内伤吗?为什么我刚才会腹痛和流血呢?医生都告诉过你是不是?
看云飞那边支支吾吾地一时没答上来,她有点着急了。哎,你倒是告诉我呀,你别这么吞吞吐吐的好不好?
你别太着急呀,这事咱们明天再说不行吗?你看你现在身体还虚弱得很……
不行!你就得现在告诉我!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云飞叹口气——最担心的问题终于来了,可这事情却又不能不说,躲也躲不过去,思来想去还是咬咬牙决定告诉她。
嗯,你自己怀孕了你知不知道?
啊?你怎么知道?倩如吓了一跳,这事自己都才是刚确定下来,月经潮有两次没来了,第一次没来的时候正赶上打算从宿舍搬出来住,为找价钱和地点合适的房 子,跑东跑西,那几天累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才最后把房子敲定下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搬了进去。例假没来,本以为是那几天累的缘故推迟了,后来开始忙着写 论文查资料也就没太在意,谁想到第二个月也没来,更要命的是前几天早晨起来竟然有呕吐反应了,她这下慌了,自己对这方面一点经验都没有,简直不知道怎么办 才好。在网上查,发现说药房有卖早孕试纸的,于是赶紧买了来,自己在卫生间里照说明做了一次,结果发现测试结果呈阳性。她顿时感到天好像要塌下来了,听说 这种事情不能拖久的,自己两次没来了,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太晚了。想找朋友帮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学校同寝室的小桦,自己和她关系最好,情同姐妹,这种 事情找她帮忙应该是最靠得住。可谁知道小桦正好临时外出实习去了,她急呼小桦,让她打电话回自己住的地方,电话里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小桦大吃一 惊,叫她赶紧去做,可她没人陪同,自己一个人不敢去。小桦便答应她周末尽早赶回来,立刻陪她去做,自己心里悬着的这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现在云飞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简直是让人难堪死了。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倩如感到脸烫得厉害,好半天才勉强点点头,嗯……我知道……那我现在是怎么样?见云飞又沉吟着好久没说话,她想起刚才的流血,觉得事情不太妙——我是不是……?
哎,你别那么紧张好不好……云飞做了一个让她平静下来的手势,想了想这话到底该怎么说,清了清紧涩的喉咙接着说道,你的伤没那么严重,但是那撞击可能太狠了,嗯,你出了很多血……还没等你进手术室,就已经……唉,没有了。
云飞磕磕绊绊地把这些话说完,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当着她说这些话,他小心地挑着词句,可还是最终语无伦次。倩如只感到眼 前一阵晕眩,这才明白小腹处的疼痛原来不仅仅是肉体的疼痛,还有着灵魂撕裂之后的残缺和空虚。她原本是想要亲手结束这个小生命的,可谁知道它会以这样一个 方式绝然地离开了自己,它走便走了,还给自己留下了满身的伤痕和疼痛,这也许是一种惩罚吧?她想。忆起了那个在午夜放纵彼此纠缠拥抱的时刻,那个从头脑中 升起,自由奔笑着离自己而去的身影——那是自己吗?为何如此的遥远而陌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肋骨牵动着疼痛,令她想起曾有一段时间这呼吸是连着两个生命的。如今它走了,自己连它的性别,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那个微弱的生命, 就在自己的无意识中,随着自己流淌的血液而去,那止不住的流血,就是它试图告诉自己存在过的最后一点证据吧?她不由得有点感伤,身体里的包袱虽然去了,心 头的包袱却仿佛加重了。
倩如?——
嗯?她恍恍惚惚地听到云飞在叫她,听他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倩如,我想向你忏悔,这件事情我很对不起你……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真的很难过,你是 那么的善良,你不应该受任何苦的……很抱歉我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你如果心里恨我,一定要责罚我才能出气,那就责罚我好了,我不会有任何怨言的……你知 道,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为此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倩如,我想向你忏悔,你能原谅我么?
原谅你?什么?她喃喃地重复着,觉得自己的脑筋也给搅得糊涂起来,不知道是伤痛难受的缘故,还是突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她只觉得云飞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仿佛黑夜中的呓语,终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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