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童道明

　　我收藏有一枚旧时文人遗留下来的印章，印文为“此情不已”。这印章可能关联着一段我们无法考证的爱情故事。

　　但我欣赏“此情不已”这四个字。伟大的诗人，曾本着“此情不已”的执着，借助既痛苦又甜蜜的回忆，以过去的一段情缘，以今天的生死契约，歌唱永恒的人间情怀。

　　像陆游的那首著名的《钗头凤》———“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此词作于陆游被迫与唐琬离婚之后，一次春游，在沈园巧遇唐氏，感伤之余，题词壁上。40年后的1192年，年近古稀的陆游重游沈园，唐琬已不在人世，旧词却尚存壁间，诗人遂又题了首七律：“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像普希金的那首著名的《致凯恩》———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安娜·凯恩比普希金小一岁，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1819年的圣彼得堡。1925年6月末凯恩到三山村探望姑母，与幽居于此的普希金重逢，碰出情感的火 花。离别的前夜，普希金赠与她长诗《叶甫根尼·奥涅金》第二章，也把这首起句为“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的诗夹藏其中。这首诗后来由作曲家格林卡谱成歌曲， 传唱不绝。

　　凯恩后来的丈夫也是一位普希金的崇拜者，他以宽容的态度对待凯恩对于普希金的一往情深的怀念与眷恋。她活到了八十岁。我见过一张凯恩墓地的彩照：是一块硕大的随形墓石，墓石上刻着普希金《致凯恩》的诗句，周遭绿草如茵。

　　陆游与唐琬，普希金与凯恩的爱情没有结出生活的正果，却孕育了诗歌的硕果。后人应该感谢唐琬与凯恩，有了她们的降临人间，人间才有不朽的《钗头凤》与《致凯恩》。

　　自由，创造与爱情，这是普希金的人生三大快事。他自由地创造了不少歌唱爱情的诗篇。

　　在《致凯恩》之前，普希金还写了《书商与诗人的交谈》。“诗人”说：

　　只有她一人能够理解

　　我那些朦胧的诗行；

　　像一盏纯洁美丽的灯，

　　只有她在心中闪亮！

　　《致凯恩》的深切含义，恐怕也只有凯恩“她一人”最能领悟。

　　“人间要好诗。”好诗不断是因为此情不已。


＊ ＊ ＊ ＊

P.S. 按，戈宝权旧译版本的《致凯恩》我很喜欢，网上找到了原文，感觉比新译的要好一些，看着这个，就想起自己以前作的不伦不类的诗了，那真是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了。

不为什么　只为那一眼的相逢
沉睡的记忆　就在这一瞬间唤醒
千年的等待
　　期盼你一个永恒的微笑
只待你将这一瞬
　　重注入我的灵魂

从死寂中呼吸　蜷缩里伸展
蜕去沉重的躯壳　在希望中重生

我看到了光亮　记取着你的笑容
我曾经矗立　如古代的雕像
你只轻轻地一触
　　这冰冷的身躯
　　　　便有了生命


致凯恩 -- 普希金 戈宝权旧译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那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那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

许多年过去了 狂暴的激情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却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天仙似的的面影

在穷乡僻壤　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日子就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神经　没有灵感
没有眼泪　没有生命　也没有爱情

如今灵魂已开始觉醒
于是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心在狂喜地跳跃
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神经　有了灵感
有了生命　有了眼泪　也有了爱情


致凯恩 -- 普希金 戈宝权新译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
有如纯洁之美的天仙。

在那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那喧闹的浮华生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倩影。

许多年过去了，暴风骤雨般的微笑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却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天仙似的的倩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日子就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感，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心灵以开始苏醒：
这时在我面前又重新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天仙。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