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情感 (55,56)
8/15/2007 04:39:00 下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五五)
听了纹儿的话,云飞还当真动了几分心思。说实在的,这种事情云飞平时都是不太上心的,照他这些日子总结出来的理论:爱情这东西,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 去。注定属于你的,不需要太费劲就可以得到,而注定不属于你的,任你再怎么苦求也没有用。雨彤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自己为她揪心裂肺辗转反侧又奈如 何,最终还不是要与自己的世界永隔?
而兰婷在身边的意外出现,却让他有了一种重新发现自我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必要像前段时间那样消沉:自己还年轻,才刚26岁,生活的大门和道路 还在为自己敞开着。这世上并非只有雨彤一个美好的女孩,当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的时候,他能够很欣慰地发现这世界的鲜花依然是艳红的,芳草依然是碧绿 的,天空一样是湛蓝的,这世界,从未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而改变颜色。自己还有足够能力吸引女孩的芳心,不是么?你还有你的音乐,和你的文字。
他感到并且相信那晚歌声里留下的美好印象,不仅仅是给自己,也一定会留给那个忽然掠过的她。那么,为什么不试试这个仿佛神赐一般的奇妙机会呢?是的, 这一切真是奇妙,他想起了歌德说过的话——“旧情的回声尚未在空中消失之前,已经听到新爱的音响在心头嘹亮,这真是非常愉快的感觉。正如我们看了落日西沉 的景色,更爱回看新月东升一样。”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手下还在忙着程序调试。没注意叶翔在窗角接完了一个电话,回过来经过身后的时候悄悄捅了一下他的背。他心下会意,听翔子推门出去上 厕所,自己也伸了一下懒腰,抻几下坐久了有点酸痛的脖颈,见杜工和另一个同事没留意自己,也便跟着溜了出去。到了楼道口一看,翔子果然在那里等他。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也没什么,就是怕杜头知道。”翔子挤挤眼,“你这周日有没有时间?”
“这周咱们应该不加班?那就有吧——什么事?”
“那就好,刚才兰婷打电话过来,问咱们有没有打算周日大家一起出去玩。如果咱们两个有时间去的话,她还可以再把小冯、小徐和大刘也叫上。”
“好啊!”云飞心想,这岂不是太巧了,自己刚想什么就来什么,“打算去哪里?小徐不是号称要忙那个什么技术调研报告吗?”
“听他乱讲!他老是给自己找借口。”翔子撇撇嘴,“说是打算要去西山卧佛寺樱桃沟,你去过没有?”
“卧佛寺去过,樱桃沟没有,上学的时候曾经想去,听说那里不错。”
“行,那我们就说定了。周日早上约一个地点大家聚齐,然后坐车过去。我记得你不是有个不错的相机么,帮忙带上吧。”
“是手动的哎,不是傻瓜的,你们几个会使吗?”
“不是有你嘛!”翔子捶了云飞一下,“老将此时不出马更待何时?”
“靠,敢情让我去是另有所图啊。”云飞知道翔子在开玩笑,也笑着给了一拳还以颜色,“行,那你等会儿跟兰婷回电话吧。”
“那怎么行,杜头那边听着呐,知道咱们私下里决定出去他肯定不乐意。你没听我刚才电话里只是唔唔嗯嗯?他可是有让咱们这个礼拜加班的意思——”
“有没有搞错啊?上礼拜不是已经加过班了嘛,我都快半个月没回家了。”云飞一听加班就来气,加加加,还让不让人活了,没完啦?!
“唉,这不是过几天要给王总看这一阶段成果嘛,然后王总那边好出去吹。得了,等晚上你们出去吃饭的时候,我抽空打个电话回去给兰婷。杜头那边,他要是跟咱们提加班的事,咱们就推托一下好了,要不就只加周六一天,也别给他太难堪。”
“听你的吧。”云飞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唉,这憋屈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果不出所料,晚饭的时候,杜工果然提出希望大家本周末加班的事情了。云飞心里早作了盘算,以给父亲过生日的缘由推掉了周日的加班,而叶翔也提出了老家 亲戚来京需要陪逛一天的托辞。杜工虽然心存疑惑,但也不好对这两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只好布置了这两天需要完成的任务,希望大家能够抓紧完成。吃完晚 饭回去的路上,叶翔悄悄告诉云飞,“电话里说好了,六个人都去,周日早上十点钟,在333路的卧佛寺车站处会合。”
说也奇怪了,云飞自小在北京长大,这香山周边的一带,从卧佛寺、植物园到碧云寺,小时候也算来过数次。但唯有这樱桃沟,从来无缘谋面。近些年来对红楼 梦的考证渐生兴趣,也顺带了解了曹雪芹当年穷困潦倒、在西山正白旗著书的种种传说,相传他所居住的地方,便是如今的卧佛寺旁,称作黄叶村的村落。卧佛寺亦 曾名黄叶寺,这里当年曾是遍山黄栌,每到秋季树叶由绿转黄再变红,是为黄叶,寺下的正白旗也因此而得名。好友敦诚写给曹雪芹的诗稿中有“劝君莫弹食客铗, 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之说,可为此作考。
正因为有了这部千古奇书《红楼梦》,又有了曹雪芹在悼红轩批阅十载,“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坎坷著书经历,因此故老相传,卧佛寺樱桃沟周边的景物,无不与曹公和红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奇妙者有三处,
一是在樱桃沟深处,溪水源头旁的一块巨石,通体浑圆,上部平坦,长约五丈,高二丈,宽三丈,遥看就像一个巨大的元宝,它就是著名的元宝石。相传曹雪芹 当年就经常坐在元宝石上写《石头记》,饿了吃口干粮,渴了喝口泉水,他也正是受了此石的启发,才塑造出贾宝玉这个伟大的艺术形象,那“无材可去补苍天,枉 入红尘若许年”的青埂峰下巨石,在真真假假中演绎出了一曲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二是元宝石南面不远的是石上柏,亦是一块两丈多高的青石,一株数百年的古柏,不知怎么的,刚巧从巨石缝隙中生长出来,将山石撑开一道裂缝,树根扎入石 下的山泉里,远远望去,就好像这孤零零的柏树是从青石上凭空生出一般。二百多年前,曹雪芹也就是从此造化的奇观中,触发了“木石前盟”的灵感,更演绎出一 段宝黛刻骨铭心的生死之恋。
另有一处,便是樱桃沟河滩里的一种黑石,称作黛石,也叫画眉石。这种石头初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而一旦沾水便可画眉或制墨,清水一洗又可滤去,明清以 来被广泛应用。曹公在《红楼梦》中,借宝玉之口,送黛玉一表字颦颦之时,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 蹙,取这个字,岂不甚美?”正是由此石而起——它的孤傲,它的性能正符合了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性格,取其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用意,更有它自立自强的内 涵。
有此三样未见的妙处,又适逢诸般巧合,因而在云飞心中设想,此次樱桃沟之行,当是有缘无疑了。
(未完待续)
(五六)
坐乘周日早班的地铁,从西郊苹果园转车赶到香山卧佛寺的车站。时间还早,云飞肩挎着相机,望着这不算宽绰的香山路上车来车往,心里酝酿着情绪。路口竖 立着一块硕大的游览路线图,踱步过去,望着那图上可以叫得出名字的周边景点:植物园、曹雪芹纪念馆、卧佛寺、樱桃沟,再往远一些的西侧山梁之后,正是碧云 寺和香山。
还没有到秋季,不是赏红叶人最多的季节。这些年几乎不来此处,也许是被每年红叶节拥挤的人潮吓怕了吧。今天却是不错,游客不多,天气略阴,不太闷热, 正适合在野外漫无目标地游玩。看那些景点照片,想象着樱桃沟内一湾灵动鲜活的清泉溪流,顿觉心头一片凉爽,整个人都开心起来。那边车站处,远远地一眼望到 叶翔和兰婷下得车来,后面小冯、小徐和大刘也有说有笑地跟了下来,自己招招手,示意已经早到了,几个人随即走了过来,聚集到一起。
“嗨,都来啦?你们怎么都在一趟车上?”云飞心想也够巧的,不是说好在这里会合的么?
“你怎么糊涂啦,只有你住西边啊,我们都是在公司附近,于是就先碰个头一起过来啦。”
“哦,”云飞一想也是,“早说啊——早知道我也从宿舍和你们一起走,何必大晚上跑回家,又辛辛苦苦地早起兜圈子呢。”
“那不是你要回家拿相机嘛——相机呢,借我瞅瞅。”翔子伸手就来要。
“会使吗,这可不是傻瓜的。”这年头能摆弄手动相机的都算是稀罕人物了,云飞知道翔子不会,把相机递到他手上,有意逗他。
“小瞧人?我不会使有人会使啊——”说着翔子却把相机递给了身旁的兰婷,令云飞颇感意外,“你——你会使?”
“嗯,”她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镜头,“小时候爸爸教过我,使过一段时间,后来用傻瓜的多了,都有点忘了。正好,”她抬起头,笑着说,“今天跟你学习学习,把丢掉的技术捡回来。”
“看你说的,我有啥好学习的啊。”云飞给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瞎拍,这相机也是电子测光的,除了对焦需要手动调一下之外,和傻瓜其实也差不了 很多。你只要知道光圈快门怎么调就非常简单,这天气,用个f8差不多了。诺,这个是调光圈,那个是调快门,快门按下去一半能看到里面的测光情况……”不知 不觉的,云飞的话就开始多起来,边走边给兰婷比划相机上的部件。
“哎,小心车——”翔子把云飞往路边拽了一下,一辆棕色普桑从身旁疾驰而过,“你就不能待会儿再开课?我们这儿还要研究一下今天路线呢。”
“哈,不好意思。”云飞摸摸脑勺,刚才是有一点走神了,光顾着跟兰婷搭话了,都忘了今天的正事,“我提议,植物咱们就不要看了,曹雪芹纪念馆可以去瞧瞧,然后再卧佛寺、樱桃沟,大家如果有兴趣,咱们就在沟里野餐,怎么样?”
“纪念馆,黄叶村,不也是在这植物园里面吗?”小冯指着那张游览图给大家看。
“对啊,没错。”虽然黄叶村是新修的,但云飞还是很感兴趣,“植物园的门票,还是要买的,只不过不想去看那些温室里的植物了,多热啊这天。”
大家一致赞成后,取道正门进入植物园,穿过园内大片的花坛草地,青石小径延伸处,远远可望到一处低矮古朴的村落;于近可见,左右两面硕大的石屏掩映之 后,两株参天古槐巍然屹立在村口,一条小溪从村边潺潺流过,青石板桥横跨于溪流之上,过得桥去,便是黄叶村。蜿蜒的石径通向幽深小巷,院落周围有矮篱环 护,别具乡情风韵。
推开柴扉,这几间院内便是曹雪芹纪念馆,通共五间展室,云飞信步踱来,心中不由拟想着当年曹公在此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之处,十年辛苦著书的情景:那第二 室便为书房,又名“松风轩”,是当年发现西墙题壁诗的处所。第四室展出曹雪芹的一对箱箧和题壁诗文墨迹。箱箧是乾隆二十五年曹雪芹续婚时友人送的贺礼,上 刻两小丛兰花,侧旁有画就的一块顽石,兰石上面有上款“题芹溪处士句”的四句诗,云飞正歪着头细细辨认下面的字迹,那边的翔子和兰婷也凑过来,她俯下身轻 声念出来:
并蒂花呈瑞,同心友谊真。
一拳顽石下,时得露华新。
哦?这诗写得不错。云飞注意到那落款是“拙笔写兰”,写兰,写兰?这和她有什么相关呢?“清香沁诗脾,花国第一芳。”分明是在说花嘛——唉,斜眼瞟见她颈弯处优雅的弧线,听她轻柔的声音又仿佛吹气如兰,自己的心简直是要给她完全搅乱了。
“嗯,这里还有很潦草的一首诗呢,哎呀你看,好多字都不认识,看不懂。”她指着箧壁另一处有涂抹刮痕的诗句,拉叶翔低下头看。云飞也顺着瞧过去,果然就是那首在红学界轰动一时的七律,据认为是新妇芳卿悼念曹公所作:
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诼玄羊重克伤。
睹物思情理陈箧,停君待殓鬻嫁裳。
织锦意深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孃。
谁识戏语终成谶,窀穸何处葬刘郞?
云飞在书上见过这首诗,大意明白,却不曾仔细研究这些难检字,如今只恨自己平日里功课做得不到家,不能在女孩面前当场拿出来炫耀一下——好在里面的人物典故还略知几分,当下只好乱讲:
“回文织锦,就是那个写《璇矶图》的苏惠了;班娘,就是帮助完成《汉书》的班固的妹妹班昭,这两个都是有名的才女啊。”
“这两个我知道,还有第一句的杜康,就是说纵酒过度嘛,听说曹雪芹是饮酒过量而死的?”看上去兰婷对这些很感兴趣。
“嗯,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感伤幼子殇亡的缘故,据说他恰死在除夕之夜,那也是很奇的事了。”
“那个刘郎呢——谁姓刘?这里面没人姓刘啊?”
“哈,总不会是在说刘备?不是有那么一首辛词,‘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旁边的叶翔咳嗽了一声,跟进来打岔。
“你净乱讲,才不可能呢。”兰婷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云飞。
“嗯,我想这里应该说的是东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吧。”云飞知道关于这个刘郎,有不少其他看法,但他还是倾向于这种,“刘伶生性嗜酒如命,他和杜 康是天生一对,不是有那么个说法么,杜康酿酒刘伶醉。他性情豁达,经常带着酒乘鹿车出行,令仆人抗锹跟随车后,并说‘死便埋我’。这也许就是那个戏语成谶 的意思吧,或许曹雪芹也和刘伶一样,孤标傲世,蔑视礼法,借杯中之醇醪,浇自己胸中之块垒吧。他的朋友敦诚后来挽诗中就感叹,‘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 葬刘伶’。何处葬,何处葬……也许他那时候真是穷得连像样的墓地都找不到,就草草下葬了。”
“唉,真是的,要是能找到他的墓,或许能发现八十回以后的手稿呢……”兰婷听得满入神的样子。
“哈哈,”云飞一笑,“你想得真好,别说这东西本不该下葬。更何况过了这将近三百年,就算有手稿也早该烂掉了吧。”
三个人说着笑着,转到了其他展室,那墙上正挂有黄叶村八景的照片,云飞凑上去瞧了一眼,看到了“元宝遗石”和“木石姻缘”,忙指给他俩看,
“哎,这个元宝石和木石前盟我们等会儿在樱桃沟都能看到的。”
“听你说这么熟,你有没有去过啊?”兰婷好奇地问道。
“我啊,没准我上辈子去过。”云飞挤挤眼,开起了玩笑,心里也跟着唱起了欢快的歌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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