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之前需要声明：本人对钱云会案件的真相不预设立场。我将尽可能地在文章中展现证据，做可能性的辅助分析，将做结论的权利保留给读者。

　　本文重点讨论一个我从一开始看到手表视频就一直在琢磨的问题：时间字幕。

　　我相信每个人在观看钱云会手表视频时候，第一眼（最多不超过几秒钟），就会注意到每段视频右下角的时间字幕——尤其是 PICT0007 视频，有关“事故现场”的发生证据，这个时间字幕起着非常关键的时间校准作用。可以说，一旦我们假设视频内容为真，其他的一切证据——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必将以此来鉴别校准。因此可以说它对事件过程真相的还原极其重要。

　　而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能够发现时间字幕中有任何不合理或是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也就为鉴别该视频为假提供了关键的证据。

　　但这个字幕是视频原本自带的吗？如果不是，显然我们随后的讨论就不再有任何必要。如果这个字幕来自后期的编辑，也就意味着视频本身内容的可信度将大打折扣。那么我们又如何来证明这一点呢？

一、手表视频是否带字幕

　　由于到目前为止，我尚未看到网上有关于该手表型号的任何信息，@aiww 曾经发过一个用类似手表拍摄的视频，也许是没有开启该功能的原因，视频上没有时间字幕。但我也曾收到一位有买过类似手表的推友信息，说他的手表有时间字幕，而且还不知道如何关掉。

　　我们目前尚无法确认钱的手表属于何种情况。但从常理分析，这种用作监听录像的手表是应该提供时间字幕功能的，否则它录下的视频作为证据的说服力就不足。我们也知道这块手表本来是王立权的，钱在事故当天在王立权处拿到手表，显然有急用。考虑到钱和当地政府对占用土地问题的长期对抗，以及自我保护的需要，需要一块带有时间字幕功能的录像手表应该是可以想象的。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可以确认这一点，我只是谨慎地将此作为一个有很大可能的猜想。但是几天前，我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线索可以作为这个猜想的佐证，就是来自刘建锋、欧阳艳琴、王思璟撰写的《钱云会案手机与微摄视频调查记录》，在这篇文章中，有相当多的证言是来自记者的采访，而不是在警方的压力之下，因此我们可以认为这些说法剔除了来自警方的干扰。（但这并意味着证人说的就是真话，这点需要注意。）

　　【2011年1月29日，石帆镇朴湖三村，王立权次子王旭乐讲述】

　　“应该是15号，他们把一段视频给我看过，那段视频是一辆电动车，开过来，然后就是说两声喇叭响，然后就‘呜——’，人撞到。手表的镜头指向是那辆大车的，汽车的轮底，拍到了一个轮子，这段是假的视频。真的视频呢，其实那手表最后的镜头啊，是指天照的，灰蒙蒙的，他们把那个声音剪过去了。风的声音是对的。当时确实是那个声音，因为当时我之前看过了一下。”

　　根据上面陈述，可以确认王旭乐是事件当天（12.25）日就看过此视频，1.14日被警方以‘虚构事实、扰乱公共秩序’抓到派出所，据他对记者的陈述，15号他就看到了“被篡改”的视频。

　　但是王旭乐所指出的理由是什么呢？是手表的镜头角度。其实我们可以从不少事后现场的照片视频看到，钱的手表戴在左手，而且所指的方向的确是有可能照到车的后面——这也是很多人相信这段视频为真的原因。因此王旭乐的这个讲述，其实从证据角度上讲是相当的弱。但是王旭乐又是当着记者，不受警方干扰的情况下说这样的话，且没有讲出什么更有力的理由，那说明什么呢？

　　显然，我们至少可以推断，王旭乐所看到的原始视频中也是有时间字幕的。否则他没有理由不说出这一点，对吧。这个理由实在是要比手表镜头角度什么的要有力得多，因为我相信任何一个看过这些视频的人，对时间字幕是否存在是根本不需要过脑子的，非常直观，很快就能得出自己的结论。

　　从证人拒认的角度讲，如果我是王旭乐的话（我不是在教唆）——以下任何一种否认都比手表镜头角度要有力得多：

　　最强的否认就是说钱没开录像开关，没有事发视频（王旭旭就是这么说的）——这样在王立权取表扫拍之前的 PICT0007 和 PICT0008 就立刻都有了问题。
　　次一等的否认，就是说没时间字幕，这样所有的视频都牵涉到编辑可能。
　　第三等的否认，是说时间显示不正确，比如前几段是在王立权家里拍的，作为王旭乐当然有条件指出这一点。
　　还有一种有力的否认，说前几段 23日之前拍的头像里面有一个是钱云会，或者根本不是村民，这就会与警方搜集的一些证言产生矛盾。

　　而王旭乐既然没有指出以上的任何一点，那就是默认没有以上的矛盾。那么就说明，钱事发的原始视频存在，原始视频就有时间字幕，并且没有太大的偏差，否则在目前视频已全部公开的情况下，最起码 2.1 庭审之后，王旭乐在任何时刻都能够指出时间字幕的问题——甚至，庭审视频和他在警所看到视频的重大差异。

　　起码到目前 2.20 为止，将近三周过去了，距离王旭乐在警所看到视频，更是已过去五周了，我们仍然没有听到这个唯一确认自己见过原始视频的王旭乐，对此有任何否定的说法。在此期间记者刘建峰等在乐清积极地发掘情报，艾未未这边的文涛也到当地走访接触，拍摄《平安乐清》的素材。仍然没有传出相关方面的反证，这已经相当能说明问题了。

　　当然，这里唯一的例外是本文发表之后，王旭乐或是别人看到此文，然后有意识地指出以上方面新的差异。这也是我尽管认为自己观点尚不成熟，还是希望将本文早日呈现的原因之一，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宝贵的时间先后判别依据，我不想在自己手中失去。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相当放心地假设：原始视频带时间字幕，并且王旭乐在警所看到的视频时间字幕、以及重大内容，与目前公开的视频相比，没有什么一眼就能觉察到的偏差。


二、时间字幕里的奇怪数字

　　在逐帧考察 PICT0007.AVI 视频的过程中，推友 @fbcon 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某些帧的时间字幕会出现上下是两个数字的情况，例如2537帧（从7变成8）。根据他提供的帧数线索，我截了一些图以供读者参考。

图(1)，4 -> 5

　　在此段视频中的更多类似帧，见图(2) 3->4、图(3) 7 -> 8、图(4) 0 -> 1、图(5) 4 -> 5


　　不难看出以上的数字跃迁是随机的，且仔细观察亦可看出，上下数字分界的高度亦是不确定的。

　　为了证明这个现象不是孤立现象，我亦在其他几段手表视频中找到了类似帧：

　　PICT0003.AVI： 图(6) 7 -> 8
　　PICT0004.AVI： 图(7) 7 -> 8 、图(8) 8 -> 9、图(9) 1 -> 2
　　PICT0009.AVI： 图(9) 6 -> 7
　　PICT0013.AVI： 图(10) 4->5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 @aiww 提供的视频中仔细寻找，相信可以找到得更多。

　　根据以上证据我们可以总结这种现象的一些“规律”：

　　- 该现象只出现在前后秒变化的瞬间帧，中间帧未发现此现象；
　　- 在手表视频的任何一段都有可能随机出现；
　　- 变化的数字具有随机性；
　　- 变化的高度具有随机性；
　　- 具有一致规律，即按照时间顺序，前一个数字在上，后一个数字在下。

三、该现象出现的可能原因

　　我们在前文已经假设原始视频就带时间字幕，那么，能否说明原始的时间字幕就具有这个规律呢？

　　当然这个推论是欠考虑的，因为我们必须考虑至少两种可能，即视频为真，视频为假，或者，其他更复杂的原因。

　　（1）假设视频为真

　　首先让我们先来研究最简单的情况。我们就认为这个视频内容为真，完好无损，录出来是什么样现在我们眼前就是什么样。那么，是什么可能的原因导致这种“上下数字”的现象呢？

　　有一个很简单的回答可以解释这种现象，即手表内部处理时间字幕时，是从内部一个“缓冲点阵”区域定时读取数字信息，叠加到视频图片上。由于这个“缓冲点阵”区域不但被读取，同时在整秒的时刻还会被写入新的信息，那么只要这个读和写的过程不是上锁互斥的——即在整个读的过程中允许写入、写入的过程中亦允许读，就很容易发生这个现象。

　　由于一般的读速度都远快于写速度，所以在通常情况下，这两者出现相互干扰的机会并不是太高，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会发现异常数字；而只有那些非常碰巧的情况，系统刚写到一半，这时候就开始读，而且在写完之前就读取结束，这时候就会出现“上下数字的情况”。

　　而且，根据上下数字的顺序，我们还可以推断在软件中的实现，写入顺序是从点阵的“下方”开始的。

　　（2）假设视频为造假

　　这就开始有些难办了。

　　首先，根据前面的假设，原始视频上本来就带时间字幕，并且限制了相对时间。作假者一旦涉及时间字幕修改，就必须将原始的部分时间数字抹去，替换为新的时间数字。这个工程量和难度并不是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一不小心就容易出现某些帧处理得不干净导致背景自相矛盾的现象——所以，可以估计大面积修改是不现实的，最理想的方案是尽可能少改，或者，直接补拍替换。

　　那么，作假者可以有两种现实的方案来制作本视频：

　　- 重新录制 9:48:28 停车前的当天全部事发段视频，时间完全控制，用拍写实记录的手法忠实还原现场天气、道路、建筑，用支持警方结论的碰撞和拖碾过程替换原始视频，最终与碰撞后的视频剪接在一起。称之为方案 A

　　- 删掉 9:45:41 ~ 9:48:28 其中的一些帧，但是同时也添加一些帧以使得总时长保持不变。这样可以保留大多数原始视频的影像帧不做修改。只修改一小部分时间字幕。称之为方案 B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时间上的因素不能不考虑，警方14号晚上才拿到原始视频，王旭乐对记者采访时说15号就看到了改动的视频，也就是采用方案 B 的时间只有一天的时间。就算是王旭乐本人的记忆可能有误差，顶多也就是偏差一天时间，王旭乐自己进警局第几天被审，他自己可能不清楚么？再长了就让人难免会怀疑王旭乐的证言可信程度了。

　　在短短的一两天时间里，方案 B 能否迅速做好，这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我们回过头来看方案 A，警方有可能在14号之前就录好支持自己结论的视频——请注意，只是有这个可能。但它不可能知道钱的手表视频上有时间字幕——此前没有任何消息能够说明警方预知这一点。那么它也只有等到拿来了之后，发现视频上有时间字幕，才能开始用假视频叠加新字幕来制作。

　　但这一过程中同样牵涉到重大的难题，就是警方不可能在拿到视频前预先知道有“上下数字”，而在我们上文的举证过程中，PICT0007.AVI 在车停止之前的“上下数字”至少我验证的就有四处，而 @fbcon 举出了七处。

　　那么也就是说，警方如果采用方案 A，必须假设三种情况满足其一：

　　- 碰巧了，警方做假的拍摄设备也有这种“上下数字”现象

　　- 警方迅速发现了存在“上下数字”的隐患，因此在后期的时间字幕添加过程中有意随机加入了一些符合规律的“上下数字”，这个发现有可能在14号之后，证据送交法院之前的任何时候，前提是警方在此期间发现了这个矛盾。

　　- 或者，还有一些极端的可能，有些人干脆可以假设15号那天早上阴雨蒙蒙天赐良机，警方连夜迅速策划并调集了全部资源，将车辆布置于现场，用刚拿到的钱云会手表，原器材补拍事发前面段落的视频。准备周到行事严密，没有走漏任何风声，在寨桥村人民尚未睁开的眼皮底下，一次拍摄搞定——理论上，我当然不否认存在这种可能。

　　我们不妨来比较方案 A 和方案 B ，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从时间上来说，肯定是方案 A 充裕，方案 B 相对需要的视频处理技巧较高，从时间上来讲可能性小一些。

　　但是无论是采用何种方案，我们基本上都可以得出结论，王立权取表以后的视频改动可能性非常小。

　　一是群众演员很多；二是网上还有不少同时段视频可以佐证；三是没有什么必要，多改动反而容易暴露破绽，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做改动，除非必要。

　　所以凡是见到什么根据王立权取表之后的视频说这是“另一辆重卡，车灯、车门、门把手纸条”啊，之类的说法，我相信理智的读者自可以一笑置之。

　　（我实在懒得专门写博驳 tothdust 同学了，抄几段我对该文的微博评价罢了）

• http://twitpic.com/40dpsw PICT0009.AVI 第7秒就可见此画面，白色顶灯。tothedust 还说什么“铁证如山：摘表视频惊现：另一辆重卡！”
• http://twitpic.com/412gxc 这张把手上面的沟纹这么连贯清晰，tothedust 怎么胡扯叫没有沟纹？“新大威”三字也看得清清楚楚的 对比 http://is.gd/5vrK20 ，视频 http://is.gd/xST4Kd #qyhv
• http://twitpic.com/412ji8 车把手左下方的小纸条没有找到清晰截屏，但该视频本身分辨率不高，颜色失真严重，光线较差。仅截一个有可能像小纸条的供参考。http://is.gd/5vrK20 ，视频 http://is.gd/xST4Kd #qyhv
• tothedust 最近几贴的表现（后视镜、顶灯、车门沟纹），我认为他已经不是站在分析钱云会案情的角度在研究视频了，而是有意识地忽略掉对他不利的截图，只挑模棱两可的，加以组织包装、妄加断言混淆视听。并且关闭评论，擅改原帖。挑他的错已经是很无谓的事情。有人愿意信尽管信。#qyhv

　　我以后也不会和没有讨论态度的人较劲，特此声明一下。


四、另一种可能

　　通过比较上面真假视频两种可能的分析，我相信聪明的读者各自心里也会有个答案。但是真相是什么呢？我无法给出。

　　你或许不满意这样的说法，但这确实是我们的“国情”。政府一方对人证物证的严密控制，证据采集、甄别、辩论程序的严重缺失，导致即便钱云会真的死于普交，也没有多少人相信那是真的。而人证物证的相互矛盾，就像电影《罗生门》里所描述的那样，也许这件事情最终就无法得出一个真相。有那个功夫琢磨视频真假徒然消耗脑细胞，不如看看大师黑泽明的经典作品《罗生门》，然后洗洗睡。

　　不过为了增强本文的趣味性，我也愿意不揣自己想象力的贫乏，提供另一种可能：

　　其实原始视频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上下数字”的矛盾，警方制作好了假视频，录得口供，就睡踏实觉去了。偏偏有个“潜伏”在警方队伍里的余则成同志，深明大义，不忍心见正义公平真相就这样被践踏，偷偷地自己写了个程序，做了这么一个能随机产生“上下数字”的奇怪现象，悄悄地替换了原有视频，希望有人能够发现这个奇怪的现象，从而悟到背后时间字幕作假的玄机。

　　偏偏这个现象被作者看到了，可是我偏偏没往余则成希望的那个方向引，反而从软件硬件原理上寻找答案，得出视频为真的结果，你说这不是与余同志的良苦用心背道而驰吗？余同志此时必然在骂我蠢蛋了，呵呵。

　　我也曾问 @fbcon 对这个“上下数字”怎么看，他说只能说明字幕添加程序做得很烂。还好，或许我用最后一个想象的故事，能够证明了我的大脑里除了理性思维之外，有时候还仍然保留着一小块活跃的文艺分区。

　　到这里，就到这里吧。

感谢您的阅读！鸣谢 @fbcon 同学提供的技术支持。


附录：

1. 钱云会手表原始视频下载（艾未未）
2. “钱云会手表原始视频”数据分析 （ @fbc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