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的白天是我的黑夜，你的黑夜是我的白天，从此不分昼夜，不辨晨昏。”这就是我和然然——这样的日子，我俩已度过了将近两年。
　　她距离我万里之遥，向西，整整十六个时区；向东，跨越国际日期变更线，八个时区。将我的时间减去四，黑白颠倒，就是她所在的时间。每年的三月份到十月是美国的夏令时，我与她的时差则变成了十五小时，就像现在，她的下午五点，我的早上八点。
　　这一切数字计算，在我脑子里已不知重复计算过多少遍，她最疲倦的夜晚，是我最紧张忙碌的时候，而当她早起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我却多半已酣睡梦乡。她与我最有效的时间重叠，仅仅不过是一天中有限的一两个小时，而其他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是日夜交错，时空相隔。

　　“你们这样是不行的，爱情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更何况，还有那么大的时差。”经常有好心的朋友这样那样地暗示，就像自己有时也怀疑这份坚持的价值和意 义，“风筝线放飞远了，你根本就收不回来。她离你那么远，每天做什么想什么你都不一定能清楚，一旦有什么情况你也照顾不过来……再说人在外读书，那么长的 时间，分开久了人早晚都是会变化的，你真的这么有信心么？”

　　怎么说呢？我从来都是对她有信心，因为她是我的然然。

　　我还记得那个夏季，当她就要告别的时候，我们沿着那条熟悉的湖边小径踱步到深夜，谁都不敢说太多的话，仿佛怕言语会灼痛彼此的心灵，会打破那种彼此呵 护的默契，倘一出声，那种相偎相依的感觉也许就会滑落飘去。四下里终于寂静无声，无名湖畔夜凉如水，我在黑暗中抱紧了她，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到她眼角那片 潮湿的印迹，我舍不得放开她，仿佛假如我少许吝惜自己的力气，她就会像那只闪烁飘忽不定的萤火虫，从我的怀抱中、从我的指尖掌缝中悄然溜走。
　　我抚摸到她柔软光滑的背，感到她起伏的呼吸正贴紧我的胸膛，她温柔的体香不自觉地撩动着我的情怀，我想要她，心里千百个愿望想要她。然而她说我们不要 这样，记得不记得，我们都说这是对我们的考验。只要心里存有爱的希望和信念，几年相隔的时间，万里之遥的距离，那又算什么呢？我们应该相信对方，不要怀 疑，不要犹豫不安，因为我们彼此是有约定和承诺的。说完，她就给我轻轻哼唱了那首几十年前的歌，说起来该算老掉牙的歌，然而在那样的夜晚和氛围下，却一点 都感不到过时：

　　说好的三年不见面，用我们的爱把时间留住，你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考验，我们的约定……

　　爱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化作甘美的纯酿，心里真正有爱的人是不会让爱消亡的。或许，时空距离的相隔反而会让我们更能看清彼此的感情，漫长的分离和等待会让 有缘相聚的人们迸发出更真心的喜悦，曾经的失去能够让人更懂得珍惜所得到的一切，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怀抱希望的等待绝不是毫无价值和意义的。

　　我还记得她那时候说的这番话，即使我那时远不能明白这些话都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是被她深深感染了。对未来的向往与憧憬淡化了离别之际的忧伤，我们彼此 将心交在对方的手心，相信对方一定能把自己那一份完整地保存下来，待到再见重逢之时，等待我们的一定将会是喜悦的泪水，那时我们都会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对 方：我，更爱你了。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了鱼雁往来的生活，经常会保持直接的联系，然而大多数时间，我们还是为各自的事情忙碌奔波。最初的日子里，思念的情绪无可避免地弥 漫纠缠于彼此的心灵，她会发一些照片和影像给我，有助于稍微舒缓排解些思念的忧伤。她去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位于硅谷湾区的东岸，她说那园区从城区的街道 就可望见；一路缓坡而上，一直绵延到林木覆盖的伯克利山麓，她说她第一次就很惊讶那广袤蔓延的园区，以及那些高耸粗壮、一个人都无法环抱过来、遮天蔽日般 幽暗茂密的红杉树林。闲暇时候在校园的角落里流连忘返，时而穿越幽雅的溪水丛林，时而驻步观望那些翠绿如毯温软如玉的草坪，草地上时常有人在玩着棒球或是 飞盘，也有人在低头静静地上网或读书。加州的阳光就如同那仿佛亘古不变的蓝天白云，梦想般的温暖，罗马风格的图书馆，雪白立柱山墙的楼群院所，棕红色的檐 顶，其后远远巍峨尖耸的是著名的标志性建筑——萨瑟塔，每日准点报时的时候，那塔顶的钟声都会回荡在校园的每一处角落。站在园区高处向西眺望，飞鸟扑喇喇 从林梢振翅而过，极目远眺，可隐约看到傍晚夕阳下鳞光闪烁的加州湾，以及对面如长虹飞架的金门大桥，一切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向西？我开玩笑地跟她说，你此刻看到的夕阳就是我正在目睹的日出呢……多么奇妙的事情，我们正同时观望着同一个壮丽的星体，然而它在我们眼中是如此的不同。
　　不，她执拗着坚持道，也许我们看到的是太阳的两面呢，正如日出日落，两面合起来才是一幅完整的人生。

　　看着她的照片，听着她的讲述，我是那样的羡慕甚至嫉妒那些能够与她相伴的一切。只因我不在她的身边，我会渴望自己能够变成那阵轻抚她秀发的微风，能够 变成飘落在她肩头的那片落叶，或是林间活泼可爱的松鼠，绚暖的阳光，漫天的流云，又或者是她耳畔缭绕的钟声。总之，我想她，总是毫无缘由被唤起般地想她， 一心渴望一睁眼就能看到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她说，你真这么想我啊，那就来吧？这里很美，我有时候都真的不太想回去了。
　　那怎么行，我一听着急了，我们不是有约在先，早说好的么？
　　可我们只是说将来要见面，可没答应你说一定要在哪里见面啊？她咯咯笑着，那显示屏上看她几乎笑弯了腰。
　　好啊，你敢耍我……我心下释然，趁机给她扮了一个鬼脸。

　　哎，与她相聚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却又那样快乐而令人难忘。

　　有时候我们就那样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就好像时间就此停滞，千言万语都忘了该怎么说似的。我微笑着看她，不出声，尽管隔着那么远，心里还是感到一份温暖。良久，她才似想起了什么似的……

　　哎哟不好，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看书。
　　嗯，我也要去上班。
　　那好，我们不说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你去忙吧，好好的，乖，想你，晚安……
　　嗯，你也是，回见，早安……

　　其实生活本也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无非是问候一些琐碎的小事，分享一些彼此的状况，她虽然不在，却又似时刻都在。感觉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今 天过去了还有明天，日子连绵如水却又充满温馨，永远不会有需要担心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将近两年就这样一晃而过了，原来只要心中存一份恒久的期待与牵念， 就算再分隔再痛苦自己也可以忍受下去，就连那时间的流逝也是相对的，你甚至觉不到那原本想象中时间的无聊与漫长。

　　（未完待续）


连载【Mind Games 心灵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