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失去的朋友们(9)
1/30/2014 02:13: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接着写我那些曾经以为永远能够在一起,然而最后却不知所终的朋友们。
10、大H和小H
我曾经有两位非常要好的笔友,萍水相逢,书信往来,在我研究生期间感情最灰暗的一段期间,很庆幸能够与这两位女子以这种独特的方式神交数年。很巧的是她俩名字都以H开头,因此这里以大H和小H称呼,将她们两个人的故事记述在一起。
在遇到她俩之前,我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也会有“交笔友”的经历,那大约是八九十年代书信时代尚未过时前,在学生中间颇为流行的一种交友方式。大学期间的异性交往,无非是以各种名目拉近男女生之间的关系,同班、同级、同系、同乡……友谊宿舍、学生社团,这些都是最常见的近距离交流方式;远距离跨校之间的交流,则以音乐艺术等兴趣爱好相联系的为多;而“笔友”作为一种双方保持距离,只通过书信文字相交的方式,在当时人们普遍感情内敛含蓄的大环境下,对特定人群具有相当的吸引力。
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笔友的关系非常简单,双方没有直接接触,不产生利益冲突,双方相处的出发点就是基于彼此的信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书信往来是如此私密,一方在书信中所讲述的任何事情,原则上都会相信对方不会将其泄露出去(这当然要看笔友自身的人品,但退一万步讲,由于双方相隔遥远,即便对方以信件的内容对第三人作谈资,你既不太可能知道,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因此在通常情况下,笔友的信任程度会很快加深的,只要双方都奉行对外守口如瓶的约定,两人之间的交流渠道就会非常安全稳固,而在现实生活中则很难找到这样如意的感情避风港。
其次,因为距离的相隔,双方很有可能从不见面,对方的音容笑貌等外在因素一切都被忽略,异性之间的性别吸引退居到相对次要的因素,双方因此有机会长期保持较纯的朋友关系。当然了,凡事并非绝对,任何关系都存在变质的可能,从笔友发展到恋人的例子比比皆是,甚至有些人本身就是抱着交异性朋友的目的去交笔友——我只能通过我的个人经历来看待这些,感情的自然发展变化无可厚非,但笔友是一份超脱了异性情爱之外的独特体验,如果你从未曾体验过类似纯心灵的交流,而认为异性之间只存在男欢女爱,我只能说那是一种人生的遗憾。
此外,书信交流具有相当的修饰美化功能,双方在真实生活中的缺点几乎很少会在文字中流露,而文字交流所必需的阅读理解和想象过程则又会将各自的优点急剧放大,因此笔友之间的印象无不是迹近完美的。如果某方写得一手潇洒帅气的书法,更兼文笔优美传情,那就更是无敌杀手锏。双方既然选择文字交流的方式,则内心必然敏感丰富,容易被文字打动,两相作用之下,各自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彼此映衬烘托,真仿佛天下唯有此一知己,凡内心所感所想无不立刻向对方倾诉,只恨肋下无生双翼,卿不在眼前,不能当面诉说。
我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迷恋上了与她俩的书信交流——鱼雁传书,闲暇的时候便勤写书信,不等上一封回复就接着写下一封,片片缕缕,往来不绝,一直持续了上研期间两年多之久,几十封厚厚的书信下来。
大H是我最好朋友老T的妹妹,早在和老T每晚卧谈时,便听他讲这个宝贝妹妹的特立独行风格:一个人大老远地跑到南通那个“哪边都不通”的地方去上医学院,如果放到今天绝对是“女汉子”标准。然而这个直率的“女汉子”在表面上与男生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同时,其实骨子里却有一颗善良丰富敏感的内心。承蒙我是她老哥几个最好朋友之一的缘故,我和她的书信属于直来直去,什么都说,什么都侃,天南地北各种杂书,她比我看得都多,在她的书信里经常是引经据典,名人段落,弄得我一边看信还要一边恨自己知识储备不够,常要找她所引过的书翻来看。一来二去,自己的阅读量倒也因此涨了几分。
与小H的书信交流则完全是个意外,那年底我们合唱团到深圳大学演出,赢得了满场轰动热烈欢迎,不光是领唱者风光,连我们合唱团员也享受着明星被拥戴的感觉,演出休息期间不少学生到后台索要签名通信地址,我自己也不记得当时签了几份出去,完全没想到没过多久竟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南国的明信片,我有点讶异于这个女生的直率大胆,因为我实在不记得她当初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位,我想她可能也未必记得清我是谁,就这么误打误撞的,不知该算是机缘还是运气,我回复了她远方的问候,从此开启了一扇心灵往来的窗口。
我那时正处在人生感情的低谷,半年前R的出国对我是个严酷的打击,整个暑假期间我都沉浸在对R的回忆爱恨纠缠之间无法自拔,下半年开始背枯燥无味的GRE词汇、每日练习打网球、再就是闲暇时间把对R的所有回忆一股脑儿记录下来,只希望能够在身心上疲倦自己、击垮自己、放空自己、解脱自己,期待一切激情褪尽之后浴火重生的机会。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感纠结状态会持续多久,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从高空平缓降落的过程,而是伴随着周遭的环境变化、事态的变迁,循环往复地波动。因此有这样能够与远方陌生的笔友进行心灵交流的机会,借文字排遣一些平日生活的苦闷,哪怕只是隐约透露出一星半点感情的波澜端倪,也无异于在灼热沙漠中能够喝到一碗甘泉、骄阳似火中好不容易寻到的一缕清凉空气。
我得承认在此之前,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像样的文笔可言。写给初恋女生W以及给R的情书——如果那些表白信件可以称得上是情书的话,在我看来既然完全达不到预想的结果,其文笔表达之粗鄙不堪自然是可想而知。尽管写下那些表白时内心无比冲动,翻看自己写过的日记总会流泪,但这种主观的感觉显然未见可靠。经历了两次情感受挫之后的我,对自己的文笔水平开始逐渐产生了怀疑。至于书写之拙劣更不必说,连我自己都时常鄙夷自己,后悔从中学开始,只图笔下速度,全不管字划如何歪歪扭扭毫无框架结构,虽在与W通信期间曾有心练习过一些硬笔书法,但终究也没有坚持下来。如今临到要与笔友通信,开门两件事便不过关,正如丑媳妇天天要见公婆,硬赶着上架,心下如何不慌?
于是第一封信,总是怀揣着最大的忐忑和勇气,书写尽量工整,语气措辞尽力揣摩,唯恐一字一句不合适,信发出后便再无后悔修改的机会。幸而第一,大H的书写常常潦草到令我需要辨认几遍、结合上下文才能猜出到底写得是什么的程度;第二,小H对我(所谓的名校高材生)从一开始就比较崇拜,从来没挑过我书写方面的毛病。因此我也益发有所依仗,信也渐渐开始放得开。
现在回想起来,这对于我日后的个人写作“生涯”而言,其实是一个相当难得的宽松环境和练习机会。既然有读者,对一个写作者而言,在文字的态度上就会有自我的要求,虽然未见得真的会对每封信都布局谋篇、字句推敲,但相比过去随手写就的日记心情,总是多了几分文笔运用的控制和把握。而且写作这件事,本就是越写越顺,一不小心敞开心扉,洋洋洒洒几大页信纸,都不够心情自由流淌的。我后来学写长篇小说的本事,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打下了基础——把一件事的原委讲清楚,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言语字句活泼有趣,不让对方读起来心烦,这大约本就是写小说的必修课。幸好在我还未尝试动笔写小说之前,有这样难得的机遇,如此善待宽容我的两位异性笔友,耐心地陪我慢慢走过那段心情最为苦闷灰暗的时刻。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在图书馆借到过一本印象非常深刻的八十年代书信体小说《情殇》,讲的是一对相隔异地的大学生,偶然以笔友的方式开启心灵交汇的大门,男主人公叫弗若秋,女主人公叫肖潇,整部小说完全是以两人的来往书信所组成,两人在文字中交谈各自生活经历,畅谈人生感悟理想,彼此心灵相互吸引,逐渐产生共鸣,慢慢发现了爱情。然而命运无情的捉弄,导致两人从未谋面,肖潇罹患绝症去世,若秋最后只能在肖潇的坟前感怀这段纯真的感情。这本书无论是内容、形式、还是文笔都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我甚至时常在与大H和小H通信的过程中,联想到这本书的内容,偶尔也会怀疑自己是否也会卷入类似的情感,忽然有一天发现远方那个与自己神交已久的她,会成为自己心灵的永恒知音。
我内心总隐约有点担心这种感觉的发生,因为小说毕竟太高于现实了,倘若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试想我那时连现实中真实的爱情都没尝试过,又怎能让自己相信这种仅凭文字交流感觉的可靠呢?
我不知道她俩有没有和我一样,想过类似的问题。
然而信里是几乎从来露不出任何痕迹的,我们就像是男闺蜜和女哥们,忽视彼此的性别差异。生活、感情……甚至包括有没有对其他人动心,往往都是第一时间相互交底,这其中她们看着我逐渐走出和R的爱情纠缠,与P欲说还休的情感初萌,我也知道某个男生伤过她们的心,或者又对谁谁有了新的憧憬。我那时曾经想,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们对我更知根知底了,因为我将自己那几年的感情生涯,完全毫无保留地说与她们听过。听者若无意,那就是世界上最深最安全的一个树洞,曾经倾注过自己多少青春秘密的树洞;听者若有意,那就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她知悉我所有的感情经历和人性弱点,只要她愿意,也许只要一个最简单的契机,她便可以轻易地将我驯服。
可能老天就是喜欢恶作剧,不愿意看我们如此毫无波澜地相处,祂随手安排一些机会,或者说,该算是一种考验。
97年我研究生毕业,与她俩本科毕业在同一年,临毕业之前我想送她们一些礼物,于是就把我们民谣小组平日里录的一些吉他弹唱,选效果比较好的,合录了一盘磁带,分别寄给她俩听。
应该说发自己录的歌给别人听,内心多少都有一些炫耀的成份。我预期到她俩都会很喜欢听,果然她们回信都对我录的歌大加赞美,我有些飘飘然,但心下也知道我们从此不再是完全隔绝纯粹的文字交流。当然,在此前后陆陆续续的,我也收到过她们寄来的照片,大H还好,我见过她本人,小H寄来的照片,则多少令我有点意外,我说不上那照片有什么不正常,也许文字交流久了,通过互换照片来纠正一下彼此头脑中想象的偏差,也算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吧。但我还是觉得那照片中微笑的神态在我心里荡起一丝微微的涟漪,也许是因为在此之前从没有女孩子主动送过我照片,所以心里会有些异样的感觉吧。
其实她俩都不是我幻想的那种类型,我对那一类的女子往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敏锐嗅觉,第一眼就可以从人群中发现出来。一见钟情对于我来说,既是曾经历过的事情,亦是一种对未来的期待。所以我很清楚自己不会迷恋上她俩中的任一个,也许,只是一种喜欢,又或是一种,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性依赖。
说到底,有异性欣赏自己,始终保持着一种较为密切的关系,算是佐证了自己的个人魅力也好,或是与生俱来的虚荣心也罢,不管怎么说,这起码是令人感到愉悦享受的,我亦不能免俗。
初夏时节趁毕业答辩的前夕,我下江南到上海杭州附近玩了一圈,正好大H就在左近,便约好了两人结伴同游。一路美景下来,玩得开心热闹,但也遇到些小小的意外,比如在灵隐寺遇到一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硬要将我俩说成夫妻,关于未来的吉凶祸福喋喋不休,全不管我俩相视尴尬的表情。
这一趟旅行下来,倒让人想起钱钟书先生所说的名言,“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毕现的时候,经过长期苦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朋友……结婚以后的蜜月旅行是次序颠倒的,应该先同旅行一个月,一个月舟车仆仆以后,双方还没有彼此看破,彼此厌恶,还没有吵嘴翻脸,还要维持原来的婚约,这种夫妇保证不会离婚。”——然而我和大H,也许是因为这一路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将来也就不可能再发生什么了,心照不宣。从此我们也随着各自工作步入社会,逐渐淡了联系,除了她结婚出国的时候,我们集合了一帮旧日的朋友一起为她祝贺送行,从此再无联系。直到后来她的哥哥,我最好的朋友老T忽然因车祸去世,我们从邮件群里了解到大H和老T父母的近况。我曾试图想去安慰大H,但想了很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亲人新逝,旁人朋友纵然惊诧悲伤,总不及至亲之人痛彻心肺的伤悲。犹豫再三只好作罢,唯愿时间能够慢慢化解大家心头的悲伤。
和小H的联系则保持了很久。工作以后尽管各自忙碌,通信往来不再似以前那么频繁,但我们改换了电话联系的方式,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在午夜之后或是法定假期的长途电话三折优惠时段,煲一两个小时的电话粥。于是在毕业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小H仍然是跟我心灵走得最近的人,我们在书信和电话中,交流着彼此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讲些顽笑话,神侃各种话题,偶尔也聊聊各自的感情——当然,不是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我一直试图把她摆在《情殇》前半部肖潇和若秋坦露彼此爱慕心迹之前的状态,我喜欢和她这种远距离书信电话的相处,珍惜两个人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聊天的时光,我在自己的小说《痴人说梦》和《世纪末情感》中都写到了笔友潇潇,正是为了纪念那个曾陪我那么久、和我一起付出那么多时间和情感的小H,同时“潇潇”也是《情殇》中女主人公的昵称。
我跟她不经意地提起,我在网络上写些小说,然后把《痴人说梦》发给她看。她说欣赏我的文笔,说每次读我的来信都是享受,我也不晓得自己的文字是否真的曾有过这种效用。其实她对我那些年的个人感情故事可谓了如指掌,我写进小说里的内容,几个喜欢过的女生,三峡的游记大略,《飘逝的水痕》的原始素材,很多她都听我讲过。后来的小说我再没有发给她,我想,让她知道一个真实的我就够了,不需要再掺杂那些或真或假的心情文字虚构了。
工作的头一两年她在信中常说起对人情世故之苦闷,她说很期望我有机会去深圳,在我错过了一次出差的机会后,她在信中的失望情绪溢于言表。99年二月我有一次去桂林旅游的机会,之前没有顺道去深圳拜访的预想,偏巧回来却赶上春运高峰,火车票相当难弄,从桂林回北京的慢车至少要开三四十个小时,还是挤得没座的情况。于是打算转道广州,心想既然都到了广州,不如顺便就去和小H见个面吧,广州和深圳那么近的路程。正巧那天是她的生日,打电话说我想去看她,但需要办边防证。她很惊喜,说不需要我办证,她会走通关系,亲自到罗湖关卡来接我,还特意要请假抽出一天陪我转转。
和小H见面,我心里自然是有些小期待,整晚长途卧铺的颠簸让人无法入睡,脑子空白的时候便会想到她,但我说不清自己期待的是什么。她那时候有男朋友,在警卫部队,高大威猛,入关边防证的事情便是找他帮的忙——按理,那我与她的见面便应该是非常单纯、彼此不心怀任何芥蒂的、纯粹的笔友——或者说非常亲近但从未谋面的好朋友之间的初次见面。但我隐隐觉得,也许并非像我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有人说,男女之间没有完全单纯的友谊,我想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从我的个人感觉来说,小H和我是非常亲近的,书信、电话、无所不谈的彼此生活和感情,除了从来没有见过面、生活在一起之外,基本上能想象得到的两个人之间最亲近的心灵沟通也不过如此了。见面,那些所有在想象中一直存在的亲近感,都会在那一刻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也许跨过去了就是进一步的亲密,退一步则是彼此的失望和疏离。
我对自己没有太多自信,尤其因过去几段恋情受挫的影响——虽然回过头来看,那可能是我自己曾经形象最好的一段时候,但我的工作才刚刚起步,事业毫无作为,除了有一些技术领域的谈资之外,与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并没有太多本质的不同。我实在很难想象自己在这种条件下,如何承担一份完全看不清未来的异地恋情。况且,说到“异地恋情”这几个字,都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我几乎不相信有什么女孩子会被那时的我所吸引,更何况,她如今不是有男朋友嘛。
所以在深圳的那两天,面对着笑意盈盈阳光灿烂的她,我满心纠结与不安。尽管她临时工作有事安排无法全天脱身,但还是尽力抽出了不少时间陪我兜风用餐,晚上和我又打了满满几个小时的电话。我们尽力保持着和从前相仿的口气和感觉,但是那确实是跟过去不一样的——当你想像着另一个非常亲近之人,原本是遥远触不可及的,现在突然在同一个城市里,相隔不到一站地的路程,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大晚上到她楼下去溜达一圈,仰望那盏尚未熄灭的灯,甚至随时可以唤她下来说说话,或许彼此拥抱一下……突然拥有了如许多选择的可能性,你便会深刻体会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与克制相互纠结的感觉。
尽管自己头脑中极力说服自己不会爱上她,而且在她面前我依然表现得谈笑风生、正人君子,可是我不能无视自己心底的遗憾。那份挥之不去的遗憾在于,这样千里之外来到此地,如此亲近之人就在自己面前,而却居然忍心任何事情都不允许它发生?!
我常想,如果在此之前我曾经历过真正的爱情,或许我会有能力分辨自己当下的感觉,然而遗憾的是我没有。道义和责任的戒律也时常紧紧将我困住,令我不能前进半分。“你和她是好朋友,最好最好的好朋友”,这句话像魔咒一样无数遍地在我脑边回响,所以我任自己面对着她的眼神,保持着那一份好朋友式的微笑,不多,也不少。
最后一天我踱步在同心路和同德路上,离她家的小楼只有想象中的一步之隔,她离工作单位近,中午会回家吃饭,如果我此时去找她,那也许就是我在阳光深圳最后一次与她独处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遇就在自己眼前,那种难以抑制的欲望在心里翻腾,然而另一道力量也在平息心底泛起的涟漪,我在习惯式的犹豫中耗尽了时间,在那一刻我就像一个胆怯不知归宿的懦夫,然而我也庆幸自己没有沉沦到看不清的深渊里,我在临近的图书馆找到了能够上网的地方,将自己当时的心情记述下来,然后,和她,在电话里告别,离开了这个在我记忆中始终鲜花盛开阳光灿烂的城市。
我时常有些怀疑,上面说的这些是否都是出于我的想象。也可能她就是拿我当最好的朋友看待的,不像我这般心存杂念,我不晓得,也从来没向她求证过。
几个月后我有了女朋友,第二年成为了我的妻子。大家的生活都变得节奏很快,我换了工作,陷入了更为紧张的忙碌,更因为成家的缘故,与小H的联系也渐少。她也结了婚,并且曾来北京短暂出差过三两天,我在《痴人说梦》里曾经写到我陪潇潇到处游玩,她也曾拿这话打趣过我,要讨我的承诺。然而她那次出差是集体活动,时间不太自由,我也只是跟她见了一面,陪她吃饭,顺道逛街买了点东西。彼此寒暄只像老朋友,我想我们既然都安定了下来,也许我以前是想多了。
后来她生了小孩,短信里说带孩子如何辛苦忙碌,我自己还没有孩子,自然体会不到那份折磨和艰辛。她自从有了小孩之后,时间精力想必是被孩子占据了大半,更与我的联系稀少,逢年过节也不再有问候。直到后来她换了手机号码,广而告之的群发短信被我收到,我回短信问她小孩怎么样,她没好气地回答,“小孩倒是好,可是我就不太好,你也不好好安慰我几句。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我吧。”我被抢白没话好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复才能让她有好心情,只好也就干脆保持沉默。
到最后,我自己的手机突然罢工,卡里的联系人安然无恙,存在手机中的联系人和短信全部丢失,包括小H,从此再也无法找到。
我自己懒懒的,心想也许将来哪年小H心血来潮,还会给自己发个短信,联系还能找到也说不定。几年过去了,也未见任何动静。2013年是我的微信元年,我和很多失散已久的学生时代朋友找回了联系,手机微信、让这些昔日的朋友关系重新建立、加强,并时刻保持联系。然而在那些尚无音讯的朋友列表中,有我非常想找的,大H和小H。
我还是会常常想起她俩,那么多失散朋友的找回,令我更加怀念与她俩各自那些特殊的情谊。她俩分享了我青春时期的记忆和时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青春无法抹去的一部分。在那样一个孤独苦闷的年代,有这样两位奇情的女子与我心灵为伴,给予我常人所难以体验的经历,这是我无法求得的幸运。
在走出校园之后,所有人的生活都步入了快速的轨道,各自承担着自己事业、家庭、生活的责任。于是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时光,有人愿意听你完完整整地诉说,有人愿意跟你分享自己的心事。我们的生活变得越发琐碎无聊,平淡无奇。到这个年纪还能有人陪你一起聊感情?那简直就像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神话,一件奢侈品。
幸运的是,我这一辈子真的曾拥有过不止一件奢侈品……这个事实只能令我无言地感激,感激上天的眷顾。如果上天真的眷顾我的话,我希望能够再度寻到她们,向她们致以我最深的感谢,我希望可以听她们讲讲这些年的生活,或许她们愿意也可以听听我的,就像从前那样的感觉——我当然明白这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
或许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奢望和幻想,情谊可以永远在,岁月可以不留痕。但不管怎样,此刻,我非常想念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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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文中提到的书信体小说《情殇》,我当年读的时候并没留意作者的名字,近些年也常在网上搜索,结果总是失望,大约是因为八十年代的书太古老的缘故吧。写这篇回忆文章的缘起,却正是因为前些天忽然意外搜到了《情殇》作者陈大柔的消息,并得知浙大的陈大柔教授前两年刚刚将《情殇》,以及另外两本曾在八十年代广为流传的书信体作品《心路》、《灵河》结集出版,过去的《校园三部曲》如今取名叫《呼吸纯真》,并受到了当下年轻人的喜爱和欢迎,于心甚慰。《情殇》这篇小说与本文有莫大的因缘关系,亦是当年带我领略书信体小说独特魅力的启蒙经典之一(另一部是茨威格的名作《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特补记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