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失去的朋友们(5)
8/21/2009 12:43: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接着写我那些曾经以为永远能够在一起,然而最后却不知所终的朋友们。
谨以下面的故事来怀念我最好的朋友 T 过世四周年。
6、R 和 T (上)
把 R 写到这个系列中原本是一件颇为荒唐的事情,因为我的初衷是要写那些最后“不知所终”的朋友们,而并非像 R 这样,现在与我保持着非常好的关系。
但是如果把时光倒退回到十几年前,我想恐怕就不能下这样的结论了。
1995年的那个夏天,对于我整个大学时代青春时期而言,都要算得上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危机关头。我花了近三个月时间,一直在尝试将自己从那种麻木和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勉力让自己不要被现实彻底击倒。
那三个月的时间,对于我来说是一段异常恐怖的巨大空白,迄今为止我仍然记不清那段日子里我到底做了些什么。除了不知反反复复字斟句酌了多少遍,但却始终压在抽屉里没有勇气寄出的两封给 R 的信件之外,其余再没有任何日志记录,没有时间参照。每天早起便浑浑噩噩,头脑发胀,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把自己和外面的真实世界隔离开来,想尽一切办法把那些时间挤占过去。
我永远地失去她了,那时候我不断说服自己这样想——没有最后一次见面,没有离别前的问候,所有的触角都枯萎了,我整个人就像蜷缩到壳里的蜗牛。漫长的三个月,我原以为会是很漫长的三个月,没有了 R 的点缀,也变得那样平庸乏味,转瞬即过。我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和她最后那一次同游,湖上泛舟共享水上的欢乐,然而转眼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周围的朋友渐渐都觉得可有可无,于是更难耐夜晚凄清的寂寞。
世情是多么会与人作对啊!三个月前,当我预知那后面将会发生的结果,想象着日后彼此相隔天涯的冷漠,心里只希望还能保留那最后一点仅有的时光。然而三个月后呢,不要说寂寞依旧,就连一星半点可供回忆的欢乐都没有。就好像顺着绳索探到那世界的尽头,只见戛然而止的悬崖,其后就是万丈深渊绝壁,如此这般地令人灰心丧气。
我很清楚经过这一番折腾,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彻底崩溃,情绪也已低落到从未有过的底点。
如果说那前三个月我是在任由自己放纵堕落的话,那么新的一学期开始,我不能再允许自己这样糟践自个儿了。
我鼓起勇气,开始正视自己的伤口,舔舐它,包扎它,试图让它恢复起来。
我开始尝试把发生过的事情记录下来,把自己所受到的折磨和苦痛,以文字的形式描述出来,正视那段感情,以及它带给自己的伤害,最后让它完整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起初是不敢触碰的痛,继而牵起不绝的恨。为了不让恨的火焰将自己淹没,我只有强迫自己去释放压抑的情绪。我上研以后结识的最好朋友 T,在我最失落的时候给予了我最大的关怀,他倾听我的感情诉说,他了解我对 R 的无尽思念,他帮我排解胸中的不平怨气,他也教会了我打网球——一个在他看来能有效转移情绪注意力的运动。
我每天早晨会花一个多小时的场下练习,然后定期和 T 去实战。场下练习就是每天在学校二体后面的静苑草坪边上,对着二体的墙壁猛烈地挥拍抽击。那墙壁就是最好的对手,你用越大的力气,越大的角度,它就越是能毫不留情地给予你迎头痛击,你冲跑着,正手、反手,前后左右飞奔,猛一点、再猛一点,那口气一直提着,直到气力用竭了,筋疲力尽,自己杀死自己——是的,最终总是这样的结果,自己杀死自己。
在大汗淋漓的健身运动之余,我还给自己定的另一个“文化”目标,就是每天背两百个 GRE 单词,不多不少。抱着本新东方的红宝书,每天只管机械地往下背,一遍、两遍、三遍……差不多记住了就挡住了注释,自己考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逼迫自己用功过,而且是我根本就不感兴趣的英文单词。我也不管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只是顺着往下背,很少去回头复习,因为只有完全新鲜的单词才能激发自己的兴趣。与其说是在背单词,倒不如说是在赌气呢,我只想看看,自己这差点因为 R 而神经崩溃的脑子,到底还能不能记下点东西。
两个月后有一天晚上,我兴冲冲地跑到 T 的宿舍,接过他刚冲好的功夫茶一饮而尽。大声宣布,我背完了!他妈的真不是人干的事情,老子以后再也不背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下半年,自己的确处在了激情勃发的高峰,精力可以说是超乎寻常的旺盛,甚至到了有点变态的地步。以前基本上不可能的几件事情,都集中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完成:写了十几万字关于 R 的文字记录、情歌和诗稿,网球练到了能跟 T 对拉底线球的水平,背完了整本 GRE 单词,同时还参加了合唱团到深圳演出的排练。
然而即便是这样身心俱疲地下狠劲折腾,我始终还是无法忘怀 R,随着这些强迫自我高潮的结束,我又一次开始觉得无所事事,再没有什么值得我感兴趣的东西,而那些潜伏已久的对 R 的思念,又开始如潮水一般,在每个白天和夜晚如幽灵一般搅进我的心灵世界,令我再度痛苦绝望。
我开始对这个我一度认为是美好的世界,丧失了眷恋的感觉。
因为我认为自己已经用行动弥补了我所有的过错,即便我对她的贸然表白有错,致使她连带抛弃了我和她的友谊,我也已经用苦行僧一般的行动,赎尽了自己的过错,没有道理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我渴望着自由和解脱,然而在解脱之前,我希望,自己能够把所有该做的事情做完。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认为我很快就会在某一天被召唤离开这个世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幻觉越发地强烈起来,我不知道那一刻会在什么时候来临,或许是明天?坐飞机去深圳演出的时候?
我在抽屉里留了厚厚的一个信封,里面是没有寄出的给 R 的三封信,我写好了由谁去转交给她,就像安排自己的后事那样。我要让自己相信,一旦某一天我有事,R 一定能收到这些邮件。
第二天坐在飞机上我心里紧张得要命,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坐飞机,那该死的预感从起飞时就一直笼罩在心头,每次云层中的颠簸更会引起一阵惊憟和不安,我面无表情,望着舷窗外机翼的轻微抖动,心里早已翻江倒海,直到飞机在轰鸣声中着陆,我的耳膜还因为气压的缘故没有恢复正常,使劲咽着唾沫,还不敢相信已经脚踏实地。
深圳之行是一切的转折点,演出效果令人难以置信得好,在大学校园中受到的欢迎简直令人受宠若惊,在世界之窗和民族公园领略了深圳著名的微缩景观,来回的空中之旅也一帆风顺。
回来之后和家里电话保平安,母亲说哥哥刚和嫂子领了结婚证,正式在一起了。
哦,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或许生活真的是苦难尝尽,阴转晴的时候该到了。
此次深圳之行收获了一个非常贴心的笔友 X,加之此前与 T 的妹妹 H一直有书信联系,于是在此后的大半年,就成了我和两个异性笔友之间笔墨传书鱼雁往来的日子。几乎三两天我就会写一封长长的信件,现在的笔头工夫基本上都是那时候磨练出来的。在密密叠叠的来往书信中,大家讲述着各自的生活,过去的感情经历,也在彼此的倾诉过程中渐渐抚平着昨日恋情的伤痛。
半年之后我发现自己终于不再纠结于对 R 的感情,居然又能够喜欢上了新的女孩,而且痴迷的劲头较之一年前竟丝毫不减。我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好以世上没有永远的爱情之类的原因原谅自己。不过,随着自己又一次表白所遭遇的失败,我开始对自己一直所奉持的“爱情”字眼抱冷漠的怀疑态度,对现实也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那上研的第二年期间,我听到了很多周围朋友千奇百怪的感情消息,世事难料:我曾经非常看好的一对朋友,因身处异地而黯然分手;我的大学同学死党里面,有一对曾传出过几次要散的传闻,然而每次都是我们早已对其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过几天又发现他们成双入对跟没事人一样提着暖壶打水、上食堂吃饭去了;而另一对最被看好是江山一统万年青的,竟毫无道理地冒出了第三者!
老 T 在那一年里的感情遭遇也颇不顺,喜欢的女孩始终没有明确表示,说不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每次见他到女生楼去,回来总是很难见到他有特别开心的时候。他原本是个最乐天派的人,跟谁见了都是一副乐呵呵的笑脸,可这一年来我见他脸上阴沉不定的场合越来越多。他的脸黑黑的,虽然还是很圆,但总让人感觉像瘦下去了的圆面包。这种心事重重不离不弃的情形,恐怕也难说是什么好的状态。
后来我在他宿舍,发现他床头原先摆着的那些厚厚的专业书和艺术类书籍,如今都慢慢地被英文考试书籍所代替,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女孩有出国的打算,所以他也只好提前做准备,紧追不放。可我知道他对自己的专业是最热爱不过的,出国对他来说未必是什么合适的选择,可是没办法,为了喜爱的女孩,连他都只好丢弃自己的一部分梦想。
我说不动 T,他这个人认准了的事情,是没有人能劝得动的。我敬佩他的执着,同时相比之下也鄙夷自己的懦弱不堪,因为同样是差不多的境地,而我在一年之前是绝没有这样改变自己、去追求对方的毅力和勇气的。
我默默地回到宿舍,从此不再像从前那般每天晚上都去 T 那里喝茶叨扰,神侃聊天。我觉得作为朋友,在这种时刻应该伸出鼓励和支持之手,如果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应该尽量站远一些,给他最大的空间,让他毫无羁绊。
在我看来,他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在证明他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也在寻找追求未来的价值,无论那段艰难苦涩的感情结果如何,那追求和舍弃的过程都不会是毫无价值的。他与我是天与地的距离,我做不到他那样,我只能从最卑微的小事做起。
我考虑了很久,也决心去做一件看似不太可能的事情,我想尝试挽回与 R 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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