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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些失去的朋友们(7)

8/23/2009 10:58: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接着写我那些曾经以为永远能够在一起,然而最后却不知所终的朋友们。

  谨以下面的故事来怀念我最好的朋友 T 过世四周年。

  8、R 和 T (下)

  现实中往往会有这样的情况,当你对一个人朝思暮想、怀揣强烈情感而始终无处抒怀的时候,会有一种强烈的意愿促使你想尽各种办法去向对方表达;而一旦等到那些话说出去之后,那股情绪也就自然而然地被释放掉了,对方的回答则变得没那么重要,成为可有可无的一件事情。

  或者应该这样说,实际上你不是最需要听到对方的应答,而只是需要找一种方式让自己心安,给自己的感情找一个投射目标和可放置的归宿。

  正因为这个原因吧,所以我最后跟 T 特意强调了一句,你一定要先探问清楚 R 的情况,判断一下这封信会不会给 R 造成伤害。如果有一星半点担心的话——那么你不要去转交这封信。

  我愿意把这个自由选择的权利无条件地交给我最好的朋友,反正我已经在信里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我的心意已经表达,余下的事情并不是我最关心的。

  T 走了,我如释重负。当把这些带有自虐性质的象征仪式做完之后,我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已将那段感情卸下。R 对我来说,她不再是神奇,她已失去了神圣的光环,只是成为了我生命中一个出众的女子,仅此而已。对她的迷恋也已成为了往日历史的黑洞,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可以从里面走出来,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过去的自我。

  暑假我启程去三峡游玩,这是“三峡告别游”的最后一年,或许是和 R 那段感情的宿命袅袅不绝吧,在三峡的游轮上我邂逅了另一个嗓音和神态都非常、非常像 R ,只是小一号的女孩,当然我也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出于我的幻觉。我把那一路溯流而上的风景旅途、与她的偶然相逢、一起聊天游玩的开心经历,当成是上天对我的小小眷顾安排。出了朝天门码头之后,我与她分道扬镳,从此再无联系。

  经过这一趟出行,我觉得自己就像浴火中的凤凰,可以涅槃重生了。

  令我惊讶的是,九月份刚开学不久,我无意之中接到了 R 的电话。电话不是打给我的,但刚好我在场,所以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聊了几句。我心下自希望那封转交的信起了作用,然而电话里她什么也没提,我自然也知趣不问。电话里她声音如此地平静,如果换一个人听恐怕丝毫都听不出我和她之间曾有过任何的激情,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感到她的心情,很弱,却很清晰的心情。她说日后可以写信,我说,那好。

  我想那可能是我跟她之间最心静如水的时刻了,具大智慧者经此大起大落当早可勘破红尘,但只可惜,我乃凡夫俗子。

  幸运的是我跟 R 终于和解了,后来当我有了电子邮件,我开始拿 R 当朋友一般写信,不频、不密、注意礼貌、保持距离、不说任何不该说的话、凡事点到为止。

  我觉得就像我设想的,我先提出和解信号,她接受了,一切如我所愿,这样就很好。

  我并没有去想太多其他的事情。

  过了几个月,圣诞的时候,收到 T 的信件,他跟我讲了许多在美国学习生活的艰难,诸多现实因素,都是我以前所不曾切身体会过的。

  “自由”,“忙碌”,还有“孤独”!这几个词眼他用得最多,也是让我最感刺心的。他说起其他的好朋友,都是在忙碌,但平时联系的时候,话语之间常透着孤独。“试想生活如果仅仅是拼命念书、工作,也没个人牵挂着,自由得象个无根的风筝,这样的自由也很可怕。”

  提起 R,他说他们联系过几次,他感叹说女孩子在美孤身独闯,都是很孤独的,偏偏 R 又是才情并茂,面临着学业、事业、绿卡、爱情等等问题,想找个各方面条件都适合的,并不太容易。说起“我们过去常常会抱怨,说美国太能改造女人”,他说其实她们有更大的难处,更需要安全感,所以在考虑重大事件时更“现实”,尤其是在“物质美国”。

  对于我的信,他也从留学生的角度表示了一些客观的评价,让我更认清了一些现实,丢掉了从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说“其实无论你的信写得怎样激情曲折,对于现在的 R,无论她高兴或悲伤,都不会有大冲击。并不是因为你激情深情不足,亦非她无情无意,而是她没有时间去想那一切。需知这种‘思怀’的情绪在美国是致命的,所以每一个想为自己的未来稍有所想的人,都不愿让自己陷在其中。人在生存与情怀之间,大部分是选择后者,女人尤其如此:女人如果像某些男人一样彻底的浪漫,恐怕就会被送到某所房子之中,吃特殊的食物。99%以上的女人只有在生活有了保障,有了安全感之后,才无休止地要‘情’。从我的个人谈话以及感受而言,女人找她的男人(当她们了解了自己真正的需要之后),最重要的是找‘安全感’,生活的安全,以及情感的安全。”

  我虽然有几分面子被扯破的羞臊感,但不得不承认以 T 这样近距离的观察,他的结论一定是对的。照这样的说法,我还真以为他没有把我那封信寄出呢,因为我早已授权给他了——如果他觉得那封信会对 R 有所伤害的话,就不要寄出。然而他又说——

  “不过我想不论如何物质,人在内心深处,仍然需要梦,需要温情慰藉,哪怕仅把它们封存在梦中,也是一股温暖,来抵抗外界的冰冷。所以你那‘邮瓶’我让它漂走了,如果我这样做错了,来信尽管骂我,无妨。”

  还好,结果还好。只是我心里还有一个小疑惑,到底是我那个‘邮瓶’先抵岸,还是 R 先在电话里伸出了橄榄枝?这到底是不是她的主动真实意愿呢?

  T 对此解释说, “所有在美的中国人都很孤独,他们不想别人过多涉及他们的生活,因为这很危险;但又需要朋友,需要听朋友们讲一些真真实实的故事,他们想吸收,想暂时地逃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 R 自己才清楚。

  直到很多年以后,有一次在跟 R 聊天的时候,她才无意间提起,说她那时候被诸多现实因素缠身,一直心烦意乱,而我就像她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一个大麻烦。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和她的关系,只好一直压在那儿。直到有一天看到我发的信,她才感到,心里非常的欣慰。

  我吁了一口气,心想上天真的对我很眷顾,我也很幸运能够重新拾回 R 珍贵的友谊。很庆幸我没有做任何造次的,可能会破坏我跟她友谊的事情。

  T 在信里还说了另一件令我吃惊万分的消息,他说你嘴巴千万不要张那么大,因为他在这么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交了一个加拿大女友,而且他此时就是在蒙特利尔对方的家中,给我写这封信!这是我不曾想到的。我甚至在日记里感叹他的感情转移得如此迅速: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相信是永远的东西?感情如此易变,简直可以说是廉价的了!

  也许是含了这个心理因素吧,我和 T 的关系开始渐渐疏远了,很长时间不写信,电子邮件也不太主动联系,就算回复——即便是后来他结婚,去了加拿大定居,我也只是淡淡象征性地回复了几句。我心里暗自藏有一种抵触情绪,只是从不曾说出来,但我的确很难接受这样一种改变,我和他都曾经是理想主义者,然而他竟在一朝之间变得让我不敢相认了!

  当然,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年轻负气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T 对此可能也觉出来了,我真心希望他是没有,不过很难讲。他虽然性格开朗,但也有与我一样的细腻情怀。

  T 和我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当我几年后结婚的时候,他是唯一在海外朋友中送我礼品的,一件是小摆件,送我和太太两人各一,取“琴书相合”之意;另一件是加国特产,枫糖汁,取其“自然甜润”之质。他还为我写了贺联和小诗,一如他当年的文墨风格。他还附了一封难得的长信,信里开头就说,“好久没写信了,想来你也不太怪我,因为我也不怪你。说实话,很抱歉,不能常常联系。”

  现在重新读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开始哗哗掉下来了。想想我跟他那些年自此之后的空白,他帮我挽回了 R 的友谊,而我却是那样草率对待和他的友谊,这真是让我感到一阵阵痛心。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还在网上看了我写的第一篇小说《痴人说梦》,在信里写了他的感想。

  他说看完之后,心中大骂作者,为何文紧字密,前后勾连,害得他只能一口气读完。那楚云飞也是可见是个痴子,写出的文章也没个松紧,从头到至尾,情之痴,之炽,之艳,之纷,如高山飞湍奔流击荡,破石穿壁,无物可挡。笔尖常及发梢,耳力亦闻蝶翼之翕,其心尤勇力可嘉,多问常人无闻之怪,其执着倔强及痴心不改,亦令观者不怪其痴,而转叹其痴。此文可谓为情痴作史,为纯情岁月作传,使观者,其或曾痴或曾纯者,感叹“花落人怜流水年”。

  我想这样的透彻评论也只有 T 这样跟我分享过青春岁月秘密的人才能看懂,才能写出。

  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看过我其他两篇《飘逝的水痕》、《世纪末情感》,我常常没来由地设想,若是他看了,该会是怎样的评价。

  然而我还是与 T 没有更多的联系,只因为那些嫌隙,将我本应去探询的问题,最终都变成了岁月中没有答案的疑问

  ……

  直到四年前的八月,这一天我上线,R 正在线上,一上来就焦急地问我,你有没有看邮箱?

  我大感诧异,说还没呢,怎么了?

  R 给了我一个特别大,令我此生都难忘的哭脸:T,他 :(

  她呜咽着说不下去了,我赶紧去看信箱,顿时仿佛晴空霹雳!原来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圆圆的笑脸,再也不能有机会跟他品茗聊天,再也不能和他在文字中笑谈昨日的往事,再也不能听到他清亮高亢的歌声……我原来以为一切都还有机会的,等那些嫌隙不再成为嫌隙,等我们没有任何负担,再度相聚的时候……然而,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我失去了我曾经最好的朋友、知交、兄长。

  由 R 来告诉我这样一个 T 的结局,似乎是我命中被注定的安排。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悲伤,不仅仅是悲伤,而且还有深深的痛悔。痛悔我早该前些年就对他好些,多跟他写信来往交流一些。难道他不值得我这样做吗?他是我最值得尊敬、信赖、托付的朋友。朋友岂是可以随便说说而已?!

  而我,却被那些该死的世俗偏见蒙蔽了感情,对他不闻不问地放逐。而现在我还能找得到吗?还能有这样的好朋友吗?他永远地从我生命中失去了,而他生命中的最后四五年里,我与他的世界交集完全是个空白。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只因为那么一个可笑的原因就将他冷落抛弃,我简直不仅仅是愚蠢,甚至是俗鄙、可恨了。

  四年来每一年他的忌日,我都会记得,并写下我能想到的一切有关他的文字,只是希望能够以我一点追悔者的心情,能够挽回一点当年的遗憾。

  我总是想象着 T 在天国能够看到这些文字,他应该会很欣慰地看到我一切都好,我和 R 的关系一如既往,就像十几年前那样,我拿她当最好的朋友,彼此亲密无间。在经历了那些失去和遗憾之后,我会更加珍惜与 R 重新拾获的友情。

  这一切,我想都是 T 所希望看到的。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回到当年 T 那间飘满茶香的斗室,我们三个好朋友能够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畅谈自由自在的话,那不知该有多好……

  就在几天前,我跟 R 说,我的系列要写到她。她说别写她了,写她已经够多了,该写写 T。

  我很欣慰 R 毕竟还是我最知心的好友,跟我有不谋而合的想法。

  好朋友都不会忘了你的,T,我想让你知道。

  你会一直在那里,正如你始终不曾离去。

5 评论:

  1. pingshaluoyan 说...

    嗯,你的朋友说的是对的,人在国外的孤独感是无处不在的,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这个身在国内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但是你也别太自责,他毕竟有了自己的家和最亲密的人,随着成长人总是在不断地与亲爱者分离,与母亲的怀抱分离,父母姐妹兄弟分离,与同学老师分离,与知心好友分离,等子女长大了又要与之分离。。。最后与这个世界分离。

    人活一世究竟为何?来自尘土又归于尘土,铭心刻骨的悲哀又是为何?把一切亲爱者都聚拢在身边乃是妄想,不如投身于科学和艺术,让永恒智慧之光照耀于己,舍弃一切人间之羁绊。

    洒家自以为是有慧根的,若是古代多半儿是会出家的,然而有时仍情不自禁。

  2. 流水弦歌 说...

    这是我直接了解国外生活孤独感的一个来源,我知道大多数海外的人其实是不会说的,更无从让国内的人体会。

    如果我了解得更多,我就能把这种感觉写到小说里,然而很遗憾的是我没有切身体会,也只了解个只鳞片爪。现在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说我可以试着去理解。

    环境不一样,就很难再相互去理解沟通了,十年前即使有电子邮件,也不象现在有各种方式能够及时顺畅。

    这样想一想,我们已经能够比当初享受了多么便捷的沟通条件和环境。“分离”,其实在现代通信环境下,已经相对减弱了。

    然而就算如此,还是会出现无法交流和解的情况,这不是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么?尤其是两个人其实都有和解的意愿,却因为各种主观客观的因素而无法沟通,事后只有无限的遗憾。

  3. Morika 金玲 说...

    尼斯博客,你想交换链接吗?

  4. 流水弦歌 说...

    我没找到尼斯博客的链接,是在哪里?

  5. 朱颜 说...

    孤独中当然有孤的成分,但于我而言独的部分是我选择出国最大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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