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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乔治·奥威尔 《动物农场》(第三部分)

10/15/2009 12:18: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动物农场》 乔治·奥威尔(英)

亦作《动物庄园》、《动物农庄》

翻译:傅惟慈

第七章:行刑

  这是一个严寒的冬天。一开始凄风苦雨,后来就雨雪交加,大地冻得非常坚硬,直到次年二月才逐渐解冻。动物们各自竭尽力量进行风车的重建工作,因为他们知道得很清楚,外界都在注视着他们,如果这个工程不能如期完成,幸灾乐祸的人们一定会欢欣鼓舞的。

  人们出于嫉恨心理故意不相信风车是被雪球故意破坏的。他们散布谣言说,风车之所以倒塌是因为墙体砌得太薄了。动物们知道这不是事实。话虽这么说,他们还是决定,这次砌的新墙不是十八英寸厚,而是三英尺厚,这就意味着要比过去搬运更多的石头。很长一段时间,采石场一直堆满积雪,工作根本无法进行。在其后的一段日子里天气变得干燥寒冷,工作有了一些进展,但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干活实在苦不堪言。他们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充满信心了。动物们总是感到寒冷,又经常感到饥肠辘辘。只有拳击手和苜蓿从来没有灰心丧气过。尖嗓常常发表精彩的演说,给大家讲什么服务的快乐,劳动的光荣等等,但是动物受到的更大的鼓舞却来自拳击手的不知疲倦和他那总挂在口边的:“我要更努力工作!”

  一月里,粮食开始短缺了。动物们的谷类饲料定量急剧减少。据宣布说,将发给大家一些额外的马铃薯口粮作为补充。但不久就发现,收获的马铃薯因为在窖里盖得不够严实大部分已冻坏,发软变色,能够食用的已经不多了。有时候一连几天动物只能吃谷糠和甜菜。饥馑已经迫在眉睫了。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向外部世界泄露这个事实。风车倒塌事件给人们壮了胆,他们正在给动物农场制造各种新的流言蜚语。各地又一次流传说,动物们正死于饥饿和疾病,不断彼此残杀,已经堕落到互相吞食和杀戮幼兽的地步了。拿破仑非常清楚,如果农场里食物短缺的真实情况叫人类知道,后果将如何严重,因此他利用温佩尔先生传播出一些相反的印象。在此以前,温佩尔每周来农场,动物们同他很少有或根本没有接触,现在拿破仑却挑选出一些动物——大多是绵羊,叫他们在温佩尔听得到的距离议论口粮已经增加的事。此外,他还叫动物们把储藏室里的一些已经空空如也的食品箱用沙子装满,只留下最上面点点空间,再用剩下的谷物、食品盖起来。这以后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温佩尔被领到储藏室,让他瞥上几眼那些食品箱。温佩尔果然上当了。他不断向外界报道,动物农场粮食并不短缺。

  尽管这样,到了一月底事情已经变得非常明显,动物农场非得从什么地方再弄些粮食不可了。在这一段日子里,拿破仑很少公开露面。他的时间都在农场的住宅里度过,而住房的每扇门都有几只狰狞的恶狗把守。拿破仑偶然露面,也极有威势。六只大狗作为随从把他紧紧围在正中,任何动物如果走得太近,那些狗就咆哮起来。拿破仑常常不参加星期日上午的聚会,他有什么命令要颁布都是通过其他一口猪,通常是通过尖嗓。

  一个星期日早上,尖嗓宣布说,从现在起,刚刚又开始产卵的母鸡必须都把生的蛋交出来。通过温佩尔,拿破仑已经同意履行一项每周出售四百枚鸡蛋的协议,用这笔款项购买粮食、饲料。这样的话,农场就能维持到夏季。而一到夏季,日子就好过了。

  母鸡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沸沸扬扬地大吵大闹。其实在此以前,母鸡已被通知要准备好这种牺牲,但是他们并不相信这样的事真会发生。这时候他们已经备齐了蛋,正准备春天孵窝。一听说真的要把蛋拿走,他们抗议说,这简直是谋杀小生命。这是在琼斯被驱逐以后农场里第一次发生类似造反的行动。在三只梅诺卡种小母鸡率领下,全体母鸡决心挫败拿破仑的计划。他们的做法是飞到椽子上下蛋,让蛋落到地上摔个粉碎。拿破仑迅疾作出无情的反击。他下命令停止发放母鸡的口粮,并对任何敢于以粮食接济母鸡的动物,哪怕只给母鸡一粒谷子,也要处以死刑。他吩咐那几只狗监督执行此项命令。母鸡们坚持反抗了五天,最后还是被迫投降,乖乖地回到自己的鸡窝里去了。在此期间共有九只母鸡死掉,尸体都被埋在果园里。对外的说法是,这几只鸡死于球虫病。这件事并没有传到温佩尔的耳朵里。鸡蛋还是按期交付,一辆食品车每周一次到农场来把鸡蛋拉走。

  在整个这段时间,再没有谁看到过雪球。谣传说他正隐匿在邻近的两座农场之一,不是藏在狸林就是藏在狭地里。拿破仑同其他农场主的关系这时已经有些缓和了。事有凑巧,十年前农场清理一片山毛榉小树林时积下了一堆木材,一直堆放在农场的院子里,现在已经干燥合用了。温佩尔劝拿破仑把它卖掉。皮尔京顿和弗里德利克都想买这堆木料,两个人同样心切。拿破仑在这两个买主之间动摇不定,始终拿不定主意该卖给谁。大家注意到,每当他要同弗里德利克达成协议的时候,传言就说,雪球正藏匿在狸林农场。而在他倾向同皮尔京顿做这笔买卖的时候,又是在盛传雪球正躲在狭地农场。

  刚刚开春,突然发现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原来雪球夜里总是偷偷地溜进农场来。这个消息叫动物们感到惊惧不安,吓得他们夜里都睡不好觉。据说雪球每天晚上在夜色掩护下就爬进来干各种破坏捣乱的勾当。他偷走粮食,弄翻奶桶,打碎鸡蛋,踩坏苗圃,咬烂果树的树皮。每逢农场里出了什么乱子,动物们都已习惯性地认为又是雪球干了一件坏事。如果一块窗玻璃打破了,或者一根下水管道堵塞了,一定会有动物站出来说,这是雪球夜里跑进来干的。如果储藏室的钥匙丢了,所有动物都坚信是雪球把它扔到井里去了。奇怪的是,即使后来发现钥匙是哪个动物错放在一袋粮食下面,大家还是不改变先前的想法。几头奶牛异口同声地说雪球爬进牛棚,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挤走了她们的奶。这一年冬天农场里老鼠猖獗,大家都说老鼠同雪球勾结起来,狼狈为奸。

  拿破仑发了号令,要对雪球的种种活动彻底调查一下。在几条狗的护卫下,他对农场的每个窝棚仔细作了一次检查。其他一些动物也跟在后面,但同他保持了尊卑有序的距离。拿破仑每走几步就站住脚在地上嗅一阵,寻找雪球的踪迹。他说他凭气味就能把雪球侦察出来。他不放过每个角落,把谷仓、牛棚、鸡窝、菜园全都嗅遍了。他发现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雪球的气味。他把鼻子挨到地上,深深地吸几口气,便用可怕的声音喊,“雪球!雪球到这儿来过!他的气味我一闻就闻出来了!”几条狗一听见“雪球”的名字立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吠,龇着尖锐的牙齿。

  动物们吓得心惊胆战。在他们的头脑里,雪球成了一个隐形的恶魔,渗透到他们周围的空气里,随时随地对他们制造各种祸端。到了晚上,尖嗓把大家叫到一起,满面惊惶地说,他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要向大家宣布。

  “同志们,”尖嗓神经质地跳了几下说,“发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雪球已经把自己出卖给狭地农场的弗里德利克了。弗里德利克正谋划袭击我们,抢占我们的农场。进攻一开始,雪球就替他做向导。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呢!我们本以为雪球只是出于他的虚荣心和个人野心才参加造反。我们想错了,同志们。你们知道真正的原因吗?雪球从一开始就同琼斯秘密勾结起来了!他一直是琼斯的一名密探。这些事都已经被证明了。他留下一些文件,刚刚被我们发现。我认为很多事现在都能够澄清了。在那场牛棚战役中,他妄图——幸亏他的阴谋没有得逞!——叫我们失败,全军覆没,大家不都是亲眼看到了吗?”

  动物们惊呆了。这可比雪球破坏风车的罪行严重多了。但是他们一时还不能接受尖嗓的这个说法。因为他们都还记得,或者说他们自以为记得,曾经看到雪球在牛棚战役中走在大家前头冲锋陷阵的情况,他如何在每个关键时刻重新整顿队伍,鼓舞士气,甚至在琼斯的枪弹打伤他脊背的时候,也一点儿没有退缩。一开始,他们记忆中的这些场景叫他们很难接受雪球站在琼斯一边的说法。甚至很少提问题的拳击手也感到迷惑不解。他在地上卧下来,两条前腿蜷曲在身子底下,闭上眼睛,绞尽脑汁想把思路理清。

  “我不相信,”他说,“雪球在牛棚战役里战斗得非常勇敢。我亲眼看到了。咱们不是马上就授予他‘一级动物英雄’勋章了吗?”

  “那是我们犯了错误,同志。因为我们现在都弄清楚了——我们发现的秘密文件里什么都写得一清二楚——实际上他是在引诱我们走向毁灭。”

  “可是他负伤了,”拳击手说,“咱们都看见他在流血。”

  “这也是事前安排好的,”尖嗓喊道,“琼斯的枪弹只不过擦伤了他的皮。要是你识字的话,我可以叫你看看他亲笔写的材料。根据他们的计谋,雪球在关键的时刻发出撤退的信号,把战场让给敌人。他的阴谋差一点儿就得逞了——我甚至还可以这样说,同志们,如果没有我们的英雄领袖拿破仑同志,他们就得逞了。你们难道就不记得了?就在琼斯同他带来的一伙人闯进院子里的那一刻,雪球突然转身就跑,许多动物也就跟着他仓惶逃跑了。还有一件事你们难道就不记得了?就在这一时刻,当所有的动物都惊恐万状,眼看大势已去的时候,拿破仑同志挺身而出,高喊着‘消灭人类’的口号,一口咬在琼斯的大腿上。你们当然没有忘记这一幕吧,同志们?”尖嗓一边左蹿右跳,一边喊叫着。

  经过尖嗓这样绘声绘色地一描述,动物们好像的确记起了有这么一回事。至少他们记得在战争的胜负关头,雪球曾经转过身往后逃。但尽管如此,拳击手心里还是不踏实。

  “我不相信雪球从一开始就是内奸,”最后,拳击手说,“后来他的所作所为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在牛棚战役中,我相信他还是一个好同志。”

  “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尖嗓缓慢但语气坚定地说,“已经明确地——非常明确地,同志——宣布,雪球从一开始就是琼斯的代理人。是的,早在大家还没有想到过造反之前就是。”

  “啊,这就不一样了,”拳击手说,“如果拿破仑这么说,肯定不会是错的。”

  “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同志!”尖嗓说,但是动物们注意到,他那对炯炯发亮的小眼睛恶毒地盯了拳击手一眼。他转身要走开,但又停下来用严峻的语气说:“我提醒农场的每个动物,一定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我们有理由相信,就在眼前这一时刻,雪球的密探正潜伏到我们中间!”

  四天以后,已经到了下午的后半晌,拿破仑命令全体动物到院子里集合。动物们集合完毕后,拿破仑佩戴着他的两枚勋章(不久前他已经颁给自己“一级动物英雄”和 “二级动物英雄”两个称号)从农场的住宅里走出来。他的九条大狗在身边窜来窜去,喉咙里发出的咆哮声叫所有动物的脊背一阵阵发冷。每个动物都静静地蜷缩在自己的位子上,好像已经预感到这一天一定要发生一桩什么可怕的事情。

  拿破仑先是站着,脸色阴沉地扫视了一遍等待他发言的群众,然后才提高嗓门呼啸了一声。几条狗应声蹿了出来,咬住四条小猪的耳朵把他们拖到拿破仑的脚下。小猪又痛又怕,直着嗓子号叫。他们的耳朵被咬得鲜血淋漓。狗尝到了血腥味,一时兽性大发。叫所有动物惊骇万分的是,有三条狗居然向拳击手扑去。拳击手发现这三条狗扑过来,扬起一只大蹄子,在半空中抓住了一条,一下子把它按在地上。这只狗开始哀号起来;另外两只见势不妙,夹着尾巴逃跑了。拳击手看着拿破仑,想知道是否该把蹄子下面的狗踩死,还是饶他一命。拿破仑看上去脸色都变了。他严厉地喝令拳击手把狗放掉。拳击手把蹄子一抬,那条狗嗷嗷叫着,带着满身伤痕溜走了。

  骚动很快就平息下来,只剩下那四只小猪还在浑身发抖地等着发落。他们脸上的每条皱纹好像都写着自己已犯了罪。拿破仑这时命令他们坦白自己的罪状。这四口猪就是那次拿破仑宣布废除星期日动物大会时表示抗议的四个。他们没等待更多的逼问就承认从雪球被赶走那天起就暗地里同他接触。破坏风车也是他们勾结雪球一起干的。此外,他们还同雪球达成秘密协议,准备把农场交到弗里德利克手里。他们又补充说,雪球私下里已向他们承认,过去若干年一直是琼斯的特务。当小猪坦白完自己的罪行后,几条狗立刻扑过去,把他们的喉咙撕断。拿破仑厉声喝问,其他动物还有没有要坦白的。

  在那次闹事未成的鸡蛋风潮中领过头的三只母鸡这时走到前面来,供认雪球曾在一次梦中同他们会面,教唆他们反抗拿破仑的命令。这三只鸡也被杀掉了。接着又走出来一只鹅,供认自己在去年收割时藏起来六穗谷粒,夜里偷偷吃了。还有一只羊坦白自己往饮水池里撒过尿。她承认这是雪球逼她做的。另外两只羊则供认折磨死一只老公羊。这是一只对拿破仑特别忠诚的老羊。在他正患咳嗽气喘时,他们在后面追赶他,围着一堆篝火转圈子。这几名罪犯都被当场处死。就这样,供认罪行和判处死刑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拿破仑脚下积起一堆尸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这还是琼斯被驱逐以后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切都过去以后,剩下的动物除了猪和狗以外拥成一团,默然走开。他们个个神情沮丧,六神无主,弄不清哪件事更叫他们震惊——是有些动物同雪球勾结在一起图谋反叛呢,还是他们刚刚目睹的这场残酷的血腥镇压。老年间也常常有这样的流血场景发生,同样令人恐怖,但如今这场屠杀竟然发生在自己同类之间,这就可怕多了。从琼斯离开农场那天起,直到今天,还从来没有一个动物杀害过另外一个动物呢!连一只老鼠也没有被杀害过。这些动物走到那座风车只修了一半的土山前面,不约而同地卧倒在地上。他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挤在一起,好像是为了互相汲取一些身体的热力——苜蓿、穆瑞尔、本杰明,几条奶牛,一群羊和一群鹅、一群鸡——大家挤成一团。只有猫没有来;在拿破仑下令集合之前,他突然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有拳击手没有卧下。他不安地晃动着身体,一条黑长毛尾巴抽打着身子,不时发出一声表示惊疑的短促嘶叫。最后,他开口说:

  “我不明白。我真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咱们农场里。一定是因为咱们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我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更加努力干活儿。从现在起我每天早上都早起一个钟头。”

  他迈开沉重的大蹄子一路小跑走开。他奔向采石场,在那里连续装了两车石块,把它们拉到风车工地,一直忙到天黑才下工。

  别的动物仍然挤在苜蓿身边,谁也不说话。从他们卧在上面的小山上可以望到远处广阔的田野,绝大部分动物农场也都在他们的视野内——一直通到大路的狭长的牧场,种植饲草的土地,小树林,饮水池,耕种过的地上长着茂密的青色麦苗,还有农场的一些建筑物的红瓦屋顶,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这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傍晚。草地和葱茏的树篱在斜阳照射下有如镀上一层金子。动物们好像有些吃惊地突然记起来,农场原来是他们自己的,农场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已经是他们的产业了。他们从来没有觉得这块地方叫他们这样心醉神驰。苜蓿眺望着山坡下面,眼睛不由得噙满泪水。如果她能把自己思想表达出来的话,她就会说:当年他们为推翻人类而斗争,他们追求的目标可不是今天这样的景象。这些恐怖和屠杀的场面绝不是那天夜里老少校第一次鼓动他们造反时大家所向往的。如果她能想像出什么是理想的未来的话,那将是一个动物们从饥饿和皮鞭下解放出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动物一律平等,各尽所能,强者保护弱者,正像那天晚上少校讲话时她自己曾用两只前腿护住一窝小鸭子那样。可是——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却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人都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恶狗咆哮着四处游荡,一些同志被迫招认犯了可怕的恶行,之后就在你眼皮底下被活生生撕烂……苜蓿心里没有一点造反或者反抗的念头。她知道即使像现在这样,他们的日子也比琼斯统治的日子好得多。另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阻止人类卷土重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也必须忠贞不渝。她要努力干活儿,作好交给她的任务,接受拿破仑的领导。虽然这么想,她仍然觉得她同别的动物心中期待的和为之辛苦劳动的并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流血流汗建造风车也好,顶着琼斯的枪子儿作战也好,都不是为了这个。这就是苜蓿脑子里的思想,虽然她没有表达这种思想的言词。

  最后,她觉得不妨用一首歌代替自己无法找到的言词,于是就开始唱起了《英格兰牲畜之歌》来。坐在她身旁的别的动物也都跟着一起哼唱。他们唱了三遍——唱得异常和谐,只不过比过去缓慢、哀伤。他们以前还从来没有这么唱过呢。

  动物们刚刚唱过第三遍,尖嗓就带着两条狗走过来。尖嗓神情严肃,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他告诉他们,拿破仑同志下了特别指令,《英格兰牲畜之歌》被取缔了。从现在起,这首歌禁止再唱了。

  动物们大惊失色。

  “为什么禁止?”穆瑞尔问。

  “不需要了,同志,”尖嗓冷冷地说,“《英格兰牲畜之歌》是一首造反的歌。造反现在已经完成了。今天下午处决了几个叛徒就是最后的一幕。内部敌人、外部敌人都被击败了。在《英格兰牲畜之歌》里我们表达了对一个未来的、更美好的社会的向往之情。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建立起来。非常清楚,这首歌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了。”

  动物们虽然非常害怕,但有几个还想提出抗议,只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绵羊又开始像往常那样咩咩唱起“四条腿好,两条腿坏”来,而且一唱就唱了好几分钟。所以这个问题没能够进行讨论。

  就这样,在动物农场里再也听不到《英格兰牲畜之歌》的歌声了。代替这首歌的是诗人小不点创作的另一首歌,开头两句是:

  动物农场,动物农场
  我绝不作危害你的勾当!

  这首歌每个星期日上午升旗之后动物都必须唱。但不知为什么,动物们总觉得它的歌词同曲调都远远比不上《英格兰牲畜之歌》那么带劲儿。


第八章:我们的胜利

  几天以后,当处决叛徒的恐怖气氛消散以后,有些动物又记起了——或者自以为记起了——第六条戒律:“一切动物都不许杀害其他动物”。虽然在猪和狗能听到的距离内,他们谁也不敢提这件事,但是动物们还是普遍感觉到,那次杀戮是违反戒律的。苜蓿叫本杰明给她读一下第六条戒律,可是本杰明像过去一样,拒绝卷进这些事里去。苜蓿只好去求穆瑞尔;穆瑞尔把这条戒律给她读了。那上面写的是:“一切动物都不许无缘无故杀害其他动物。”不知怎么回事,动物们竟然把 “无缘无故”这几个字忘记了。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知道了,那次执行死刑并未违反戒律,因为这些同雪球串通作恶的叛徒有充分理由应被处死,这本是很清楚的事。

  整个这一年,动物比上一年干得更辛苦。他们必须在预定期限内重新建造好风车,墙壁要比过去厚一倍,另外还要完成农场的各种正常的农活,他们的劳动量实在太大了。有些时候动物们觉得他们比琼斯统治的日子干活的时间还长,吃得反而更差。星期日早上,尖嗓用蹄子夹着一长条纸,宣读一大串数字,向他们证明各种粮食有的增产百分之二百,有的增产百分之三百,或者甚至百分之五百。动物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尖嗓对他们讲的这些事,特别是因为这时他们对造反以前的情况已经记不太清了。虽然如此,有时候动物们还是觉得宁可少要些数字而多有点儿吃的。

  这时候农场里的所有命令都是通过尖嗓,或者另外哪口猪向下传达的。拿破仑两个星期才露一次面,平时谁也看不到他。当他出现在公共场合时,不只有一队狗组成的扈从,而且还有一只像是喇叭手似的小黑公鸡走在前面开路。每逢拿破仑开口讲话,公鸡总要喔喔地首先啼叫几声。据说,就是在农场的住宅里,拿破仑住的也是单间套房,同别的猪分开。他独自用餐,有两条狗伺候着。他用的餐具是以前在客厅玻璃柜摆着的一套德比生产的王冠牌瓷器。每年拿破仑诞辰,正像其他两个周年纪念日一样,都要鸣枪庆祝。这个决定已经正式向动物们宣布了。

  现在拿破仑不能再简单地被直呼为拿破仑了。提到他的时候要用正式的称呼“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那些猪更是喜欢给他创造了许多头衔,诸如“动物们的慈父”,“人类的克星”,“羊圈的守护神”,“小鸭之友”等等。尖嗓给动物演讲,大谈拿破仑的英明才智,慈善心肠和他对其他各地的动物的热爱,特别是对别的农场中那些没有觉悟,仍然过着奴隶般的悲惨生活的动物,他一直怀着深切关怀。每谈到这些事,尖嗓就感动得热泪盈眶。另外,农场不论取得任何成就,或者交了什么好运,都要归功于拿破仑同志,这已成为定例了。你常常会听到一只母鸡对另外一只母鸡说:“在我们的领袖拿破仑的领导下,我在六天内生了五个蛋”,或者两头牛在池塘边饮水,彼此高声说:“感谢拿破仑同志的领导,这里的水多甜啊!”有一首题为《拿破仑同志》的诗表达了农场动物们的普遍心情。这首诗也是小不点儿写的。全诗词句如下:

  您,寡母孤儿的慈父!
  您,幸福欢乐的源泉!
  您,万物的哺育者!
  您的目光,安详威严,
  有如红日高悬。
  望见它,我心头烈火炽燃。

  啊,拿破仑同志!

  您恩泽广施,
  赐予众生所需。
  每日饱食两餐,
  稻草干爽绵软。
  您慈祥卫护
  雌雄老幼动物
  在栏舍安眠。

  啊,拿破仑同志!

  我如生有幼仔,
  不待他成长壮健,
  在襁褓中,在摇篮里
  我就教他学会
  对您忠诚无限。
  教他第一声咿呀呼喊:

  啊,拿破仑同志!

  这首诗得到拿破仑的首肯,并被写在大谷仓的墙头上,同七戒遥遥相对。诗上面用白漆画着拿破仑同志的侧面像,这是尖嗓的杰作。

  在此期间,拿破仑通过经纪人温佩尔一直同弗里德利克和皮尔京顿进行着繁复的谈判。木材堆在院子里仍然没有售出。这两个买主中,弗里德利克购买木材更心切,但却不肯出公道的价钱。与此同时,又有谣言传出来,弗里德利克同他手下的工人正密谋再次攻占动物农场,毁掉风车,因为这一工程简直叫他嫉恨得发狂。大家还都知道,雪球仍然藏匿在狭地农场。仲夏时节,又发生了一件叫动物震惊的事。三只鸡主动招认他们受雪球蛊惑,参加了一个预谋杀害拿破仑的阴谋。这三只鸡自然立刻就被处死了。拿破仑的安全保卫工作随之也采取了一些新措施。夜里有四条狗守护着他的卧榻,每只狗守着床的一角。一口名叫粉红眼的小猪接受了一个重要任务:凡是拿破仑的餐饮他都要预先品尝一下,看看有没有被下过毒。

  大约就在这一时期,动物们被告知,拿破仑已经决定把那堆木材卖给皮尔京顿先生了。另外,动物农场同狸林农场今后还将达成协议,长期交换某些产品。拿破仑同皮尔京顿的各项交易活动虽然一直是通过温佩尔进行的,但双方的关系现在差不多已经很友好了。因为皮尔京顿是人,动物们对他自然心怀戒惧,但比起那个他们又恨又怕的弗里德利克来,同皮尔京顿打交道还是可取的。夏季逐渐过去,风车工程已接近完成,弗里德利克马上就要进攻农场的风声又在动物间频传,而且越传越厉害。据说他这次进袭准备率领一支二十人的大军,个个携带枪支。另外他已经买通了地方官员和警察,如果他能把动物农场的地契抢到手,官方对他们采取什么手段把农场产权弄到手是不会深究的。此外,关于弗里德利克残酷虐待牲畜的种种骇人听闻的事不断从狭地农场透露出来。他抽打一匹老马,活活儿把马打死了。他整天饿着奶牛。他把一条狗扔在火炉里活活烧死。晚上他把刮发刀的碎片绑在公鸡脚上,观看斗鸡取乐。动物们听到自己的同志受到的这些凌辱和酷刑,义愤填膺,连血液都沸腾起来。有好几次他们叫嚷着请求让他们全体出击,攻打狭地农场,把人们赶走,解救那里的兄弟姊妹。但是尖嗓劝说他们不要鲁莽行事,要相信拿破仑的斗争策略。

  尽管如此,动物们反对弗里德利克的情绪还是不断高涨。一个星期日早上,拿破仑出现在大谷仓,向动物们解释,他任何时候也没考虑过把木材卖给弗里德利克。他说,他认为同这类劣迹昭彰的恶棍打交道是有损自己身份的。继续派出去传播造反消息的鸽子被禁止到狸林农场范围内任何地方落足。过去他们散播的口号是“消灭人类”,现在则改为“消灭弗里德利克”了。到了夏末,雪球的另一个阴谋又被揭穿了。麦田里长满野草,动物们发现这是雪球一天夜里溜进农场,往粮食种子里搅和了大量草籽的结果。一只公鹅曾经参与了这一阴谋,在向尖嗓坦白自己罪行后就吞食带有剧毒的颠茄果自杀了。他们还获得消息说,雪球根本没有得到过“一级英雄”勋章,像许多动物至今相信的那样。那只不过是牛棚战役过后一段时间,雪球自己散布的一个神话。他不仅没有被授予过勋章,而且还因为在战斗中表现怯懦受过谴责。听了这件事,有些动物又感到有些迷惘,但是尖嗓还是说服了他们,叫他们认识到这是他们的记忆出了毛病。

  秋天,经过动物们耗尽体力的巨大努力——因为几乎与此同时他们还要收割庄稼——风车终于建成了。机械设备自然还有待安装——温佩尔正在为购买机器的事同人谈判,但土木工程已经全部竣工了。面对各式各样的困难,尽管缺乏经验,工具原始,运气不佳,雪球又不断捣乱、破坏,建筑工程仍然如期完成了,同计划中的期限一天也不差。动物们虽然筋疲力尽,却个个感到自豪。他们围着自己的杰作走了一圈又一圈。在他们眼里,风车比第一次建造得更加壮丽。墙壁比最初加厚了一倍,除了使用炸药现在什么也不会把它弄倒了。他们回忆自己为之付出的艰巨劳动,克服的重重困难、挫折;他们又展望未来,想到风车一旦旋转、发电机开动,他们的生活将发生如何巨大变化——当他们想到这一切时,疲劳就消失了。于是他们就绕着风车翻滚跳跃,一次次发出胜利的欢呼。拿破仑这时在几条狗同小公鸡的前呼后拥下,也来到现场视察建好的工程。他亲自祝贺动物们取得的成就,并且宣布,这个风车将命名为拿破仑风车。

  两天以后,动物又被召集到谷仓开一次特别会议。拿破仑在会上宣布,他已经把一堆木料出售给弗里德利克,而且弗里德利克的马车从第二天起就要来运木料了。动物们听了这个消息,简直吃惊得目瞪口呆。在整个这段时间内,拿破仑似乎一直同皮尔京顿维持着友好的关系,实际上他却同弗里德利克达成秘密协议了。

  同狸林农场的一切关系完全中断了;含有侮辱性的信件一封封地送往皮尔京顿那里。鸽子们被告知今后要避开狭地农场,他们的“消灭弗里德利克”口号也要改成“消灭皮尔京顿”。拿破仑同时还向全体动物保证说,动物农场面临侵袭的谣传纯属无稽之谈,而关于弗里德利克残忍虐待自己牲畜的那些传说也过于夸大了。所有这些谣言多半是雪球和他的喽罗们编造的。现在看起来,雪球并没有藏在狭地农场,事实上,他这辈子一次也没有去过那里。目前他正住在——据说过得相当奢侈——狸林农场,实际上这几年他一直是由皮尔京顿出钱供养着的。

  所有的猪对拿破仑的足智多谋都乐得心花怒放;表面装作对皮尔京顿亲密友好,这样他就迫使弗里德利克把购价提高了十二镑。但是拿破仑真正的卓越见识,尖嗓说,还不表现在这里。拿破仑对谁都不信任,这才是他的过人之处。弗里德利克想用一种叫支票的东西支付购买木材的货款。支票看来不过是一张纸,只不过上面写着付款的诺言。拿破仑才不上这个当呢!他要求在运走木料之前就先拿到手一张张五镑的真正钞票。弗里德利克已经把款付清了。他付的款正好够为风车购买机器。

  在这期间,木料正以飞快的速度运走。当木料全部运完以后,动物们又被召集起来,到谷仓里开了一次特别会议。这次会议的目的是叫他们见识一下弗里德利克拿来的钞票。拿破仑佩戴着两枚勋章,笑逐颜开,卧在高台上的一堆稻草上,钱就放在身旁,一沓钞票整整齐齐地码在从厨房里拿来的一只磁盘里。动物们缓慢地鱼贯走过,个个把钞票看个仔细。轮到拳击手的时候,他伸过鼻子嗅了嗅,那一沓薄薄的白玩艺儿在他呼出的气息里抖动着作响。

  三天以后发生了一场极其可怕的骚乱。温佩尔脸色惨白,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他把自行车往院子里一扔就径直闯进农场的住宅里。接着从拿破仑的住宅里就传出一阵气急败坏的愤怒的吼叫声。发生了的事很快就像野火一样在农场里传遍。弗里德利克使用的是赝币!他白白把木料弄走了!

  拿破仑马上把动物们召集在一起,以极其可怕的声音宣布了弗里德利克死刑。如果把弗里德利克捉住的话,他说,就要活活把他煮死。同时拿破仑还警告动物们说,在这件背信弃义的举动后,必须提防弗里德利克还要干出更坏的事来。他同手下的人可能随时发动蓄谋已久的进攻。所有通向农场的路口都布置了警哨。另外,四只鸽子被派往狸林农场递交了一封和解性的函件,希望和皮尔京顿重修旧好。

  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进攻就开始了。动物们正在吃早饭,这时站岗的哨兵飞快跑来,报告弗里德利克带着一批人已经打进五条横木的大门了。动物们勇猛地外出迎击,但是这一次他们可不能像上次牛棚战役那样容容易易地就把进袭者击溃了。进犯的人一共十五个,带着六条枪。他们刚刚走进五十码的距离,马上就开了火。动物们无法抵拒火药的威力和打到身上疼痛不堪的小弹粒,不顾拿破仑和拳击手拼命鼓舞士气,还是败下阵来。有几个动物刚刚上阵就已经受伤。动物们纷纷逃进棚窝里躲避,小心翼翼地从墙缝和木板的疤孔里向外窥视着。整个宽广的牧场连同风车全都落在敌人手里。这时候连拿破仑也不知所措了。他一言不发地来回踱步,尾巴僵直地抽搐着。他的目光满怀期望地转向狸林农场。如果皮尔京顿这时能带着人来帮助他们,或许这场战斗还不至于失败。但就在这个时候,前一天派出去的四只鸽子飞回来了,其中一只带来了皮尔京顿送来的一张纸片。纸上写着四个大字:“自作自受!”这时,弗里德利克一伙人已经停在风车四周,动物们看着他们,惊恐不安地低声呼叫着。只见敌人的队伍里有两个人拿出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锤。他们正准备把风车的墙砸塌。

  “办不到的,”拿破仑喊道,“我们的墙砌得很厚,他们就是砸一个星期也砸不塌。不要怕,同志们!”

  但是本杰明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敌人如何行动。两个拿钢钎和铁锤的人正在风车的墙上打孔。本杰明不慌不忙地点了点他的长嘴巴,好像对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感到有趣似的。

  “我早就料到了,”他说,“你们没看见他们在做什么吗?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把一包炸药塞进孔里去了。”

  动物吓得魂飞魄散,但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现在已经不能冒险从房子里隐藏的地方冲出去了。几分钟后,他们看到外面的人四下散开,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鸽子高飞到空中去,除了拿破仑外,所有的动物都趴倒在地上,藏起脸来。等他们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们看见原来风车矗立的地方正笼罩着一大团黑色烟云。微风逐渐把烟云吹散。风车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一惨景叫动物们又变得勇敢起来。几分钟以前他们还埋在恐惧、绝望的情绪里,现在敌人的恶毒、卑鄙行径把他们激怒,叫他们什么都不惧怕了。他们高声喊着复仇的口号,不需谁下命令就一齐向敌人冲去。尽管子弹像冰雹一样在头上呼啸,他们也毫不畏缩。这是一场野蛮、残酷的战斗。人们不停地向动物开火,当动物逼近的时候他们就用棍棒抽打,用厚重的靴子踢。一头牛、三只羊和两只鹅当场就死于非命;几乎没有一个动物没有负伤的。甚至在队伍后边指挥战斗的拿破仑尾巴尖也被一粒子弹削掉了皮。但是人们也并不是没有伤亡。三个人的头被拳击手的蹄子踢破,另一个人被一头牛用犄角捅破肚子,还有一个人的裤子差点儿叫本杰明和蓝铃花扯掉。拿破仑命令他的九条狗借树篱掩护迂回过去。当九条狗突然出现在人们的侧翼,狰狞可怖地吼叫起来的时候,这一伙人一下子被吓坏了。他们发现,自己眼看就要被动物包围了。弗里德利克向手下人大喊,趁着现在还有退路,赶快逃走。于是一眨眼的工夫,这伙怯懦的家伙就都开始逃命了。动物们一直把他们追到田野的尽头,在他们从带刺树篱的空隙往外钻的时候,还被动物们从后边踢了几脚。

  动物们胜利了,但是他们个个疲惫不堪,鲜血淋漓。他们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回农场。看到阵亡同志的尸体横卧在草地上,很多动物都伤心地落下泪来。在风车一度矗立的地方他们凄然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风车真的没有了。他们成年累月的劳动成果现在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就连地基也有一半被炸坏了。如果再建,他们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样利用倒塌下来的石头,因为这次石头都被炸飞了。爆炸的气浪已经把石头抛到几百码外的地方,看着倒好像这里从未建造过风车似的。

  当动物们走近农场的时候,战斗中不知为什么一直没露面的尖嗓突然跳跳蹦蹦地向他们跑过来。尖嗓摇摆着尾巴,一脸洋洋得意的神情。这时动物们听到了从农场建筑物那边传来了那只用作礼炮的枪响了。

  “这是为什么?”

  “庆祝我们的胜利啊!”尖嗓喊道。

  “什么胜利?”拳击手说。他的膝盖正在流血,丢了一只铁掌,蹄子绽裂,后腿至少中了一打小铅弹。

  “什么胜利,同志?我们不是把敌人从我们的土地上,从我们动物农场神圣的领土上赶走了吗?”

  “但是他们已经把咱们的风车炸毁了。这是我们劳动了两年才建造起来的呀。”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再建造一个。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建造六个。同志,你并没有认识到我们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我们踏在上面的这块土地刚才已经被敌人占领了。现在,感谢拿破仑同志的领导,我们又把它夺回来了,一寸土地也没有失掉!”

  “我们夺回来的土地是我们一向就有的。”拳击手说。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尖嗓说。

  动物们一瘸一拐地走回院子里。打进拳击手后腿皮肤里的小弹丸叫他痛得钻心。他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必须从基础上重建风车的沉重劳动,而且在思想中他已经开始发奋,准备为此大干一番了。但是这时他第一次想到自己已经十一岁,他的强健膂力或许今非昔比了。

  但是当动物们看到绿色的旗帜飘扬起来,再次听见枪鸣——一共放了七枪又听到拿破仑发表演说,祝贺他们英勇行为时,他们还是觉得自己确实取得了巨大胜利。他们为战死的动物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拳击手和苜蓿拉着一辆平板车当作灵车,拿破仑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庆祝会连着开了两整天。大家唱歌,演说,放了更多的礼炮。每个动物都领到一只苹果作为特别奖赏,每只家禽都得到两盎司谷粒,每条狗得到三块硬饼干。这次战斗被定名为风车战役。拿破仑为此创设了一枚新勋章——绿旗勋章,并且已经授予了自己。在一片欢天喜地中,那件假钞票的倒霉事件已被忘在脑后了。

  庆祝会过后几天,农场里的猪在住宅的地窖里偶然发现一木箱威士忌酒。在他们刚刚占据这所住房时,这箱酒没有被注意到。这天晚上从住房里传出阵阵聒噪的歌声。令动物们吃惊的是,他们竟也听见了《英格兰牲畜之歌》的曲调。大约九点半钟的时候,大家清清楚楚地看到拿破仑戴着琼斯先生当年戴过的圆顶旧礼帽从住房后门钻出来,在院子里飞快地跑了一圈,又消失在住宅里。第二天早上,住宅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没有一口猪从里面露头。直到将近九点钟的时候尖嗓才走出来。他的脚步迟缓,神情沮丧,目光呆滞,尾巴一点力气也没有地耷拉着,看样子病得非常厉害。他把动物们召集到一起说,他要告诉大家一件沉痛的消息:拿破仑病危了!

  动物们发出一阵悲痛的号叫声。农场住宅的几扇门外铺上了稻草,动物们走路时蹑着脚,生怕弄出声响。个个眼睛满含泪水,互相探问:万一领袖离开了他们,该如何是好啊?有谣言说,雪球企图在拿破仑饮食里下毒的阴谋,还是得逞了。十一点钟,尖嗓又走出来发布第二个公告。拿破仑同志临终前作的最后一件大事就是宣布一道庄严法令:饮酒者必处极刑。

  但是到了傍晚,拿破仑的病情似乎有些好转。次日清晨,尖嗓告诉大家,领袖正在很快地康复。这一天晚上,拿破仑就重新开始工作了。第二天,动物们听说,拿破仑指派温佩尔到威灵顿去购买一些有关酿造和蒸馏的小册子。一个星期以后,拿破仑下令,那块位于果园外边本来准备为丧失劳动能力的动物留作草场的小牧场现在要翻耕了。动物们被告知,这块地的牧草已经枯竭,必须重新撒籽。但是没过多久,动物就听说拿破仑这次准备用这块地种植大麦。

  大约就在这一期间,发生了一件动物们几乎无法理解的事情。一天夜里十二点钟左右,院子里传出一声巨响,动物们急忙跑出去查看。这一天月光明亮,动物发现大谷仓的一端山墙墙脚,也就是写着七戒那面山墙下面,一架梯子断成两截。尖嗓似乎一时晕了过去,正趴在梯子旁边。在他身旁还扔着一盏灯、一支油漆刷子和一罐打翻了的白漆。几条狗立刻把尖嗓围起来,等他能站起来走路的时候,很快就把他护送回农场的住宅里。动物们谁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本杰明颇有领会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了解了内情,但却什么也不想说。

  几天以后,穆瑞尔在为自己读那七条戒律的时候,又发现其中有一条动物过去记错了。他们本以为第五条戒律是“一切动物都不许喝酒”;他们忘记了上面还有两个字。这条戒律是:“一切动物都不许喝酒过量。”

4 评论:

  1. pingshaluoyan 说...

    如果说作者反对的是极权主义而不是社会主义,那么,谁能说说哪个社会主义不是极权主义呢?

    “拿破仑”不光等于斯大林,也等于金正日。

    或者说,社会主义就是产生极权主义的温床

  2. 流水弦歌 说...

    你这个说法就不太对了,极权主义是个当代的概念,西方学界一般用以概括德国纳粹主义、苏维埃共产主义,以及意大利法西斯主义。

    弗里德里希与布热津斯基从比较政治的角度概括出极权主义统治的六个特征,即人人必须遵从的官方意识形态、唯一的群众性政党、由政党或秘密警察执行的恐怖统治、对大众传媒的垄断、现代的人身与心理的控制技术、中央组织与控制整个经济,并指出只有同时具有这六个特征,才可以用“极权主义统治”一词来指陈。

    极权主义不同于古代的专制主义,除了它的现代性之外,它还借助意识形态煽动人民疯狂的政治参与,从而实现其目标;而传统的专制主义则是竭力抑制人民的政治参与。

    社会主义本身的理念和极权主义并没有太多瓜葛,而是一党制的无产阶级专政(专制)会导致极权主义。换句话说,其实跟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无关,只要是一党制的集权,在现代社会就可能会转向极权主义。

  3. pingshaluoyan 说...

    理论是理论,实践起来两码事,只要拿破仑能放出猎狗吓跑雪球,这个社会主义民主就实现不了---

  4. 流水弦歌 说...

    猎狗——国家暴力机器。

    这就是“军队没有国家化”的后果啊,你看,读了一篇寓言,能明白到“军队必须国家化”而非“政党化”,军队的政治部必须要取消,这就是文学的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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