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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的告解——记一件少年时代的往事

9/29/2013 01:49:00 下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初中同学的微信圈里正聊得热闹,忽然某同学拉了另一位新同学进来,是小G!我注意到大家似乎都没有像平常对新进圈子的同学那样表示欢迎,话题仍然在故我地继续,但似乎和小G毫无关系。我悄悄插问了一句,“小G,你还好么,你现在做什么?”,也没有见任何回应,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一段难言的往事却慢慢浮上心头……

  小G和我们曾经都是那个帝都如今最著名中学的学生,从初中一直到高中。我和他初中都是读的第一届实验班,在两年内需要学完三年的课程,然后高中我和他分道扬镳,我继续读高中的两年实验班,而他则在普通班继续读完三年,因此我跟他同班的交集,总共只有初中那短短的两年。

  小G那时候在班里显得有点另类,也许是体态有点发胖的缘故,举动迟缓,说话不多,大框的眼镜更使他的外表显得木讷,然而我知道他亦是非常聪明的——能进实验班的同学,都是我们当年那个年纪的“神童”、“天之骄子”,岂有脑子不好使的呢?

  不记得最初是个什么由头,班里的男生开始兴起了“捏脸”的游戏——所谓捏脸,就是两手捏住对方腮帮子,使劲向两边、向下用力拧扯,直到嘴角完全变形,扯到不能再扯为止,这大概是受那个“列宁上下集(裂、拧、上、下、挤)”扯耳朵游戏的启发。

  那时候我们的生活就是紧张忙碌的学习,日复一日的单调,尤其是住宿的同学,每天教室宿舍两点一线,任谁也觉得枯燥无聊。因此这个游戏很快在男生圈里盛行起来,掐掐脸,捏捏肉,完全不注意这个游戏慢慢变得血腥,直到将我们幼小的心灵全部吞噬进去。

  这个游戏需要被施者脸部肌肉的手感配合,嫩度越好的,给对方带来的刺激也就越大,而越刺激,也就越欲罢不能。渐渐地,凡是脸部肌肉摸起来手感不好的同学(太瘦、太硬、不够软、不够细腻……诸如此类的),都被列入了被淘汰的人群,最后只剩下了几个“公认”的“品相一流”,小G更是其中被打到十分的极品。

  可想而知,这个认证过程已包含了多久的摸捏掐扯,游戏的性质也已经不再是游戏,而是变成了强迫的暴力。有几位同学对此抵制,认为这是对人格的羞辱,而另一方的强势同学,也有一群冒出头来,对敢于抗拒的“一小撮”施以拳脚的暴力,迫使其屈服。

  住校生打过,非住校生大约背地里也打过,能扛得住的就继续反抗,忍气吞声的就只好妥协,班里最后分裂成了三大阵营:施虐的一方、被虐的一方、以及旁观者。

  在那场站队斗争中,我最后是偏到施虐一方的,大概是自己脸肉手感不佳,有幸没有落到被虐的一方去,同时自己也被强势的一方打过,跟着强势的一方能够不受欺负,这大概也是那个年龄段孩子的普遍心理。

  而小G则是毫无希望的最底层,逆来顺受,手感最好,反抗又最无力,或许在我们当时看来,这样的他不被虐,简直就是“天理不容”的事情。

  于是这场残酷的施暴每日课间都要上演,只要课间有空闲,没有老师在场,小G就要乖乖地被叫到讲台前,可怜巴巴地把腰弯下来,眼镜摘掉,俯首帖耳,下巴老老实实地搁到讲台上被指定划出的那个小圈里一动不动,然后任由其他同学排队将其脸使劲拧成各种变形的形状,大家在一片哗然哄笑中享受着每日难得的开心时刻。

  在这每日纵情狂欢的活动中,我不记得自己到底参与了多少回,可能有时候手重,有时候手轻,也有时候旁观,这要看心情。而带头最凶狠的几个孩子,每次几乎都要以最变态的手法,将小G拧到完全承受不住为止,人脸肌肉到底能承受多大幅度的撕扯变形,我相信除了我们那些孩子,是谁都想象不到的,每当我后来回想起那些残酷的画面,总有些惊诧为什么小G还能承受得住,日复一日,这毫无希望的绝望日子。

  小G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俗话说泥人还有土性,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然而每次他的反抗都毫无例外地遭致更严酷的毒打,更暴劣的镇压,更疯狂的撕拧,我仍然记得他有一次被打得嘴角淌出血来,眼角青肿,他干净整齐的衬衣纽扣一直扣到领口,脖子完全蜷缩到那笔直的脖领中,然后就是他只好无奈地,把下巴重新搁到圈里,眼神里起初还有怒视,然而在孩子们“你还敢瞪?!”的叫骂声中逐渐黯淡下去,顺服松软下去的脸部肌肉又被撕扯拧挤成各种形状,然后周围又是一阵得意的狂欢,哗然的笑声……

  如今我写下这些文字,眼里尽是泪水,哽咽无法呼吸。因为这个迹近残忍的场景在我后来二十多年来一直阴魂不散,潜伏在自己最阴暗深处的脑海中。我不记得自己最后有没有退出那个施虐的阵营,也许是没有——我不能给自己这种解脱式的借口。因为就算我那时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从不曾上前动手过一次一毫,我亦不能原谅自己这种置身事外式的解脱。那时的场景,小G绝望而又最后归于无望的眼神,就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一直压在我的胸口,令我二十多年来都无法彻底得到解脱。

  我无法想象小G是如何熬过那两年的悲惨时光的,我也无法想象那每次下课的铃声对他而言是否就像无常鬼催魂索命的声音,那每日上学的路途是否就像奔赴刑场一样悲壮无奈——换作是我,也许会找块石头撞死吧;又或许是忍至无可再忍,拿把刀子去跟对方拼命。然而他只是毫无希望地、逆来顺受地忍,一直忍到了只剩极少的同学还会将这个虐人的游戏继续玩下去,忍到了初中毕业,忍到了高中上另一个班……

  初中毕业之后我跟小G再无交流,即便高中时校园里遇上了也不说什么话。我的所有初中同学,后来都心照不宣地在公开场合不再提这件事情,仿佛这件事已经永远地揭过去了,带着我们少年时代的野蛮、残忍、幼稚、无知,在成长的过程中永远地揭过去了。

  我偶尔会想起这件事的影响,不知道对小G的幼小心灵会造成什么样的摧残和打击,他日后的生活轨迹会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他还能够和人保持开放的心灵相处吗?还是因此会变得相反,更加保守沉默?我不敢去打听他后来如何,甚至心里有点不敢听到这个人……因为我怕听到了之后会让我产生更深的内疚和自责。

  这是我生平唯一一桩让我感到无法释怀的恶事,我一直将它埋葬在阴暗的记忆深处,从不曾将它提起。我以为时间慢慢过去就会冲淡心头的不安,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中从来也没有真正原谅过自己。我不难给自己找出无数个理由将责任推诿到其他原因:有带头大哥,我只不过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帮从罢了;我也受过那么多欺负迫害,谁没受过欺负迫害;我后来都不怎么参与了,甚至,我印象中自己常常是旁观者;那么多人谁也没有劝阻,其他同学,老师,都不知道吗?谁也没有劝阻;我其实是好人,我内心是向善的……然而,这一系列的自我辩白理由,在小G那哀怨绝望的眼神衬映下,都是如此地无力。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一直地控诉我,并让我一次次无法抵挡地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是不折不扣的恶人!

  我很想化解这段恩怨,无论其他人对此事看法如何,我自己内心很想努力化解它。昨天我在群里公开表示了道歉,说出来心里感到轻松了一些,那块最坚韧冰冷的石头,好像也因此略微化开了几分。我还没有看到小G的回应,听别人说他如今事业有成,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也许我其实并不太在意他的回应,我所应该面对的只是自己的内心,二十几年来被捆缚压挤而无法解脱的内心。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施展并放纵自己的恶?

  为什么我们在喧嚣嬉闹中喝下鲜血的时候,不觉那咸涩的血腥和自己面目的狰狞?

  为什么我们见到不平,只自求安稳,好像他人的死活与己无关?

  为什么学识并不一定能给我们带来真正的智慧和能力,让我们看清善恶,去恶向善?

   ……

  今年我放下不少心头上积攒下来的陈年包袱,我渐渐觉得自己能够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地走向平和。那些包袱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消失了(我还并没有患失忆症),它们只是变得能够与我和平相处,让我能够坦然地面对它们,纵然偶尔触碰到,也仅仅不过像一件陈年往事一样,不致引起心底曾经翻涌过的巨大波澜。

  我希望这件事也能是其中的一件——我不信宗教,不信任何宗教意义上的神,因此我的告解完全是所谓异教徒式的,纯粹是向自己的内心告解。我深感庆幸自己还能有足够的自省能力,不致于在辨别善恶这个问题上依赖神灵,而我亦知我内心的软弱无力,花了二十多年时间才找到心灵解脱的方式,人自身的渺小足见于此。

  刚看完的科幻小说《异乡异客》中,火星人迈克尔创建的人间教会,水兄弟们须彼此相亲相爱,相互间灵悟到一句宗教般的问候呓语——“你是上帝”。我相信即使是像我这样持无神论的人,心中也自能寻找到一种接近神一般完美的善良公正,尽管这路程必定充满坎坷艰辛,然而这毕竟是通过自我寻找到的,无须借助外部力量的导引。

  一念之善,将使你有别于芸芸众生的浑浑噩噩。你将能够清醒认识到,你自己就是那善恶硬币摇摆的两面,你就是自我命运的主宰,那硬币向上向下的方向完全取决于自己的一念之间——“你是上帝”,就像《耶稣的另一个名字》里唱到的,“耶稣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你也叫做我;撒旦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你也叫做我……”




  耶稣的另一个名字

  词/曲/编:罗大佑

  耶稣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我们都有他的圣灵
  还有魔鬼的本性

  撒旦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他在梦中将我惊醒 
  笑我平凡的人性

  平凡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我们都在白天犯罪 
  就象夜晚的忏悔

  如此我才真正明白 
  星期天的教堂为谁开
  上帝住的天堂门外 
  平凡的魔鬼在等待

  阿门

2 评论:

  1. 零崎罔識 说...

    可能有点跑题 但是我想起了刚刚看过的 房间里的大象 那本书

  2. 流水弦歌 说...

    @零崎罔識 谢谢,找来《房间里的大象》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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