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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 痴人说梦 〖 第五章 海滨 〗

2/16/2008 11:14:00 下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 第五章 海滨 〗

  说也奇怪,晓菁结婚以后,那个折磨我的怪梦也不再出现了,本以为自己会伤心一段时间,却发现一忙起来,就根本来不及想起这些。这周里又有个限期完成的活儿,我忙头忙尾地一通苦干,总算在三天之内解决了战斗,于是向老板请了两天假,购置出门的必备用品。
  周五的早晨,我拎着个大背包,站在万头攒动的火车站检票口前等着雪的到来。约好了是开车前的半个小时,我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
  “嗨,云飞!”我忙不迭地转过头去,是雪。她戴了一顶白色的遮阳帽,一身短打扮,更添几分青春的活泼。
  “咦,你胸前这只小猪挺可爱,傻傻的真逗。”我指着她T恤上的卡通小胖猪,开玩笑道。
  “又来了。这是我昨天刚买的,好看么?”她不无得意地问。
  “不如你好看。”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去你的,没半点正经。”雪嗔笑着。
  说说笑笑地上了火车,我和雪坐在靠窗的对面。列车很快启动了,驶出了都市,窗外的景色不断地变换,我和雪一边不经意地望着外面的风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雪,你信算命吗?”我脑子里不知哪根神经一跳跃,问雪。
  “还行吧,说来也怪,有些时候算得挺准的,好象有些人天生就具有这种神秘的能力似的。”
  “你试过吗,算命先生怎么说?”我突然好奇,想打听算命的结果。
  “不告诉你。不过他算我的过去都特别准的——后来他说我有童子相,你说有趣不有趣,我从小就被人说小,上大学了有时还会被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认错——‘哎,那个中学生’,把我气得够呛。”
  我笑了,“你本来看起来就有点小嘛。让我瞧瞧你的手相,我可是正经学过麻衣神相术的哟。”
  雪考虑了一下,摊开了右手心,“看不出来呀,你还是个江湖骗子,看我今天怎么揭穿 你的鬼把戏。”
  我拉过雪的手,放在我的左手内,翻来覆去地看,口里念念有词。其实我的手相知识全是从书上看的——好在同学几年,同宿舍的纪新光平时除参禅弄道外,于 此道也颇为精通,我曾经被他指点过一二,此时倒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我注意的倒是雪的小手,以前从来也没有太留意的。她的小手有点胖,手背上每个手指的底部 都有一个小小的圆涡,摸上去温软可爱。我点着她的圆涡笑着道,“你这辈子可是不愁吃不愁穿了,这么多小涡涡,什么财运都盛住了。只是手不要翻过来哟,否则 运气就全洒了。”
  “那你自己的手呢,伸出来,也自己讲讲嘛。”雪甜蜜地执拗着。
  “好好,你看着啊——这条生命线一直伸到手腕了吧,我的命呀,比你长,这条弯曲向下的是智慧线,末端到这个位置,说明我这个人特别聪明。你的呢——” 我对比雪的掌纹,“曲线也不错,而且比我的分叉少,你是又聪明又有福气。这一条呢,是感情线,”我停顿了一下,“我的感情线不好,末梢太长,而且分叉太 多,属于感情过于细腻那种,一辈子为情所困,唉,不提它!你的感情线挺好,弧线简洁而又优美,应该算感情丰富而又不羁于情的。还有恋爱婚姻线,我数数我有 几条,一、二、三,都不太长,哦,这儿还有一条较短的,四条,看来我这个人经历太丰富了。你这个呢,也有两条,这上面的一条长而持久,应该是婚姻线了,你 将来的婚姻,挺幸福的,从手相上可以看出来。”
  “那是你的手相好还是我的手相好?”看来雪还是挺信这个的。
  “当然是你的手相好,我除了比你命长一点别的一无是处,你所有的掌纹都比我漂亮,也干净许多,不像我,光自己的分叉就把自己冲乱了,你的手相就属于相书上说的——简单有福的那种,我不多说了,再说要泄露天机了。”其实我也是黔驴技穷了。

  一路上我们聊着天,四个小时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车开到了北戴河,从这里再坐旅游车直奔南戴河。车到海边停下,路旁有一家招待所,房子都是散置的,一 间间不同颜色的小尖顶,刷得粉白的墙,从外面看上去很有情趣。就住这儿吧,我们包了两个相邻的单间,从背包里掏出食品先解决肚子问题。我泡了一碗康师傅, 一边挑起一口长长的面条一边对雪说:“下午先去游泳?我可先声明,我的游泳技术不高,你怎么样?”
  雪听了这话,一脸得意地笑着说:“没关系,我能一气游好几千米呢。你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别怕,我来救你。”
  “那好,关键时刻就看你‘美人救英雄’了。”
  “去你的,你算什么英雄呀,救小狗还差不多。”
  “好好,就算我是小狗——我只会狗刨,你总算是美人吧,我的猫小姐。”我挤眉弄眼地打趣。
  “你坏死了,等会儿才不救你呢。”雪又嗔又恼。

  下午的阳光洒在金黄的沙滩上,水天一色,白色的浪花翻卷着扑打着岸边。赤脚踏在火热的沙滩上,不一会儿就忙不迭地一溜小跑起来,直至跑到海水 浸过的海滩,脚下踩着清凉细软的柔沙,一股清爽之气从脚下直冒到头上。真舒服呀,吸吮着一阵阵吹来潮湿而略有些咸味的海风,沐浴在早已偏斜而不很热毒的海 滨阳光下,一股惬意顿时涌上心头。
  “云飞,等等我。”我回头一看,雪已换上了一件花色连胸泳衣,俏立在我面前。丰润的小腿如同莹洁的玉柱,向上扩展收束漾起一个动人的腰肢,沿着身侧优 美的曲线,丰满的胸部自然地耸起,恰到好处。雪这时手正抚着被风吹起的缕缕长发,侧着头望着我,脖颈之下裸露着一片雪白,我不禁看呆了。看到我盯着她的目 光,雪脸红了,“怎么了嘛?干吗变哑巴了。”
  “不,不,不是的,”我慌得有些口不择言,“雪,想不到你这么美。”
  雪的脸更红了,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我也后悔自己的失言,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一阵海潮过来,没过了我们的脚面,我脚下一凉,脑子也便格外地伶俐起来,假装一不留神,被海水一激,身子一晃,坐倒在潮水里,好半天没爬起来。雪看我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和,“该,谁让你老说些不正经的话。”
  雪好容易忍住了笑,伸出手要拉我起来,“这下摔疼了吧。”
  我趁她不留神,手上一使劲,把她也拉倒在海水里,一边用手打着水花向着她的脸上泼去,一边笑她,“这下中计了吧,还笑,还笑,看我怎么收拾你。”雪一 手挡着水花,另一只手漫无方向地还击,笑骂着“小坏蛋,你坏死了。”我哈哈大笑,闭眼停手任她还击了几下,然后一把抹去脸上的海水,伸手拉住雪的手腕,“ 走,游泳去。”

  海浪不大,海水从远处奔腾着而来,未到岸边,力量已泄了大半,只轻轻地舔了舔干涸的沙滩,便留下一片白沫,温顺地退了回去,与下一道浪花轻轻一触,便 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游泳技术不高,只敢在浅海试探,稍微远离陆地就只能全身放松,任由浪花把自己送回岸边。一来二去,却也有些疲乏了。转头望望雪,却怎么 也找不到她的踪影了,她游到哪儿去了,是往深海去了还是……
  我正想着,脚心却觉得被谁挠了一下,气一松,不由得喝了一口水。是谁这么坏,我生气地盯着周围的水面。过了好一会儿,稍远处一个小脑袋钻出水面,雪冲 我招了招手,远远地乐。我自拊追不上她,便看她在浪里灵巧地穿行,浪尖上时隐时现她的身影,偶尔换个泳姿,在水面上翻个身,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就象…… 对,出水芙蓉,比电影上的一点不差。

  游了好一阵子,实在游不动了,便游上岸来。暖风吹来,刚才在水里还冷得肌肉打颤的我顿觉温暖如春,强烈的温度反差使得原本炙热的阳光也不那么恼人了, 相反感觉颇为舒服。我平躺在沙滩上,身体形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尽情地享受着这舒适的阳光,任热气将全身的海水慢慢地蒸干,感觉到淋湿的汗毛一根根耸立起来 的快感。我闭上双眼,惬意地任思绪飘飞,在暖洋洋的空气中轻浮入云。
  恍惚中感到有什么阴影挡住了阳光,我晤了一声,身体侧了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撒在我身上。我挣开眼,见雪蹲在我身边正笑盈盈地瞅着我的脸,手里一把沙 子撒在我肚子上,痒痒地怪难受的。见我惊醒了,雪托着腮笑着对我说,“我给你埋个沙丘吧,你躺在里头别动,我给你照个相。”
  “行,我先给自己挖个坑。”我跳起来,两人一起努力,沙滩上很松软,不一会儿就挖了一个我能躺得进去的大坑,周围湿湿的泥土堆了一圈,弄得满手都是泥巴。
  “请——君入瓮”雪调皮地做了个邀舞的动作。
  我顺从地仰面躺在坑里,看雪用拖鞋推沙到我身上,很快身上便铺了厚厚的一层。我只剩头还在外面,只觉胸口越来越重,渐渐地气也不畅,周身难受。“雪,好了,够多的了。”
  雪却不加理睬,手里的拖鞋继续推着,每推上一片沙还要仔仔细细地拍打,象在加工一个精巧的艺术品。
  “别动啊,就快好了。”雪撒了一把沙在我的脖子里,这下连喉头也硌得发痒,我止不住要咳嗽,“咳,咳,”雪慌忙说:“别咳,再忍一会儿。”说着连喉头也拍打得匀平无缝。我屏住呼吸,不感作声,看雪得意地上下打量我的沙丘,仿佛在欣赏一件完成的作品。
  “快……拍……”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恨不得马上就能脱离囚困。可又怕坏了雪的兴致。
  雪一边笑着拍平我刚弄出的微小裂缝,一边抓起相机喀嚓喀嚓地拍了几张,同时不无眩耀地说:“我这几张啊,一定是佳作,将来可得归我。”说完手里又抓起一把沙子悬在我的脸上,一缕细沙从手心里漏下来,我眯上了双眼,雪咯咯笑个不停。

  “呸,呸,”我吐出口里的沙子,“你要我死呀。”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挣而起,“银瓶乍破水浆迸”。冲沙而出,抓住雪的双手,“这回该你了,你也进去尝尝滋味。”我恨不能立刻报复一下雪的捉弄。
  “哦,和你开个玩笑都不允许呀,就许你欺负我。好吧,再让你一次,你可不许再捉弄我啦。”雪被我手捉着,两眼含着笑,乖乖地也躺在了沙坑里。

  “好啦,这回看我的。”我把周围的沙子推过来,很快又堆了高高的一圈,可该到要把沙子往雪的身上推了,心里不免又犯上了嘀咕。看着身边雪玲珑动人的身 躯静静地躺在那儿,胸口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手里这一大把沙子便说什么也难以推下去。我望望雪的脸,她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微翘着,象是等着接下来事情的发 生。我怔住了,倒不是以前没有见过这类似的场面,而是心里不停地在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就象那天夜晚我突然产生要拥雪入怀的冲动一般,是为什么呢。雪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多年未遇,久别重逢的朋友罢了,放到一个月以前, 我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起过她。可现在,她怎么会一下子就左右我的想法和行为了呢。我自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与女孩相处的经验,自己早已能控制情绪,不为平常的调 笑所打动,所以自己也在不经意中变得玩世不恭、荒诞不经起来。自从晓菁和纯以来,没有哪个女孩突然间让我觉得如此重要,我欣赏所有美丽的女孩,不过,也仅 仅是欣赏而已,我的心早已象元稹之的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眼望身边丽影徘徊,却不再有当初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晓菁的印象来自一 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穿着绯红色的衬衫,白色短裙,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潇洒自信地一甩,一道不可磨灭的影子便在年轻的心里刻下深深的烙印;而纯则是我平 时看惯了她戴眼镜的形象,从来没有觉察到她的美丽,可突然有一天她没戴眼镜,俏立在我面前望着我,我突然感到这个平素熟悉平凡的女孩由此幻化出无穷的魅 力。从此她不再戴眼镜,配上了博士伦,我呢,只此一眼便被她打动,再一次融化了久已凝固的冰霜;现在呢,我的印象中又多了雪猫一般的神情,她温柔的情怀, 可人的样子,不知不觉地竟好象真的占据了我的心,如今当我搜索心中的形象,一刹那间雪的倩影和笑容竟无人可替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这真的又是爱情?我脑子里充满着迷惑。没有我熟悉的电闪雷鸣,她只是淡淡地来了,就象一片云,或是一阵风,不经意地飘过我心田,吹醒我的梦。雪并 不算很漂亮,真的,至少比起晓菁和纯来说,雪不象她们在我眼中那么耀眼;她只是象一团远远的烛光,微弱但是亲切,恬淡但却温暖,平常被日月遮住了暗弱的光 亮,可是到了无可依赖的夜晚,身居斗室之中,却唯有这静静的烛光,带我超然。我实在想不起雪什么时候占据了那个位置,难道从我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便静静 地驻在我心底等着我发掘……

  为什么我在地铁上看到她时会那么熟悉,虽然我那时想不起来,可我还是确信她的存在,就象我固执地相信一切有缘都是前生注定一样。

  雪依旧闭着眼躺在那儿,我脑中无数念头的飞闪于她却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仿佛只是安静地接受着,觉不到身边我的变化。我俯下身盯着她的脸,一阵强烈的冲动驱使我要吻上她的唇,海风吹来,我的身子紧张得微微颤抖。
  雪忽然睁开眼,睫毛闪动了两下,看到我手足无措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变呆了?” 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没什么,不小心进了粒沙子。”

  我继续堆沙,手里不敢怠慢,只是眼神再也不敢望雪的眼睛,生怕她聪明的眼光看出我的秘密。不大一会儿工夫,雪的身体也隐没在沙丘中,只剩下小脑袋露在 外面东张西望。我攥着一把沙想撒在雪的脖子里,不想风一吹,沙流飘下偏了几分,正好落在雪的嘴角。我心里一凛,来不及细想,赶快用手去抹,待到手触到了雪 的嘴边,才豁然惊觉,慌忙回过身捧一把海水轻轻地帮雪拭去。雪眼睛一直闭着,睫毛却在难以觉察地微微颤动,直到沙土清去了,她才皱了皱眉头说:“咸死了, 你真笨,让我自己躺会儿。”

  我坐在雪旁边,看雪安静地躺在沙丘里,一动不动地呆了好一阵子。日已偏西,海风开始刮得猛烈起来,不少遮阳伞被吹得东倒西斜,海里的人纷纷开始往岸边游。我凑到雪的耳边,低声说,“雪,好了吗,咱们下海洗净了就回去吧。”
  “Mm--不,”雪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我好困,真想在这儿睡一觉。”
  “乖猫,听话,起风了,回去再休息吧。”我轻抚着雪露在沙丘外面的头发,她没有觉察到。
  “好,我起床。可我起不来呀,快拉我起来嘛。”雪分明在撒娇,顽皮地坚持着。
  “都多大了,还耍赖,我可不管。”我嘴里说着,心里却一个劲地跳。
  “我真的起不来嘛,身上这么重,人家胳膊都快压麻了。哎哟,好痛。”雪娇叱着,脸上却真的已变了颜色。

  我看着不忍心,赶紧把雪身上的沙土扒开,把手递过去,雪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不住地埋怨:“都是你,都是你,弄得人家满身泥,还不早点儿拉我起来,哎哟--”说着她不停地揉着右肩,“看,这下你满意了吧。”
  “压疼了吧,我帮你揉揉。”我说着作势要伸出手去,却被她一把摔开,“去去,别动手动脚的,不用你操心。”说完气鼓鼓地跳入大海,我也跟了过去,看她洗干净上岸,头也不回地向住处走去,我赶忙捡起了扔在地上的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远离海水的沙滩被太阳晒得滚烫,不走几步脚下便如火燎了一般,雪抽了一口气,停住了脚步,却不回头看我。我也不作声,到她面前,蹲下来把拖鞋摆在雪的面前,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看雪的表情,雪扑哧一声不由得乐了,点着我的脑门,“看你那个赖样。”说完抿嘴一笑,风情无限。

  在旅舍里小憩,转眼已是满天星斗,在集市上吃过海鲜,雪和我信步在沙滩上。远处海面上隐隐约约地闪亮着灯火,一明一灭地在波光中飘摇,怕是指航的浮标 吧,我想。从海面略往上几分,便是黑漆漆一片无际的黑暗,回头看海岸这一片倒是灯火通明,与另一面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空格外晴朗,都市里多年不见 的繁星也开启了它们眨眨的眼睛,银河一带贯南北,如一条乳白色的长链摇曳于太空。

  “真美,不是么。”我与雪并坐在一条翻倒的旧船上,不自禁地赞叹,
  “雪,你在想什么呢?”我发现雪一脸专注的神情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你记不记得《鹿港小镇》?”雪轻声低问着,嘤咛的声音仿佛在轻灵的空气中自由地溶化,“我给一个外国人教中文,他说他喜欢港台的流行歌曲——张学友 和黎明,我给他放了这首歌听,解释给他词的意思,他听完后久久地说不出话来。我后来问他,他说那歌里面有一种与美国乡村民谣相通的东西,让他想起了家,尤 其是那一句‘听说他们挖去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竟然让他茫然若失。”
  雪转过头来,“刚才,我也想起了这首歌,你看这海滩,你看这星空,时空的相隔竟如此相近,又象是说不出的遥远。云飞,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我默然,满天的星斗,一望无边的沉沉的海面,湿润的海风吹起雪的长发不时拂在我肩头,空气中隐约传来飘渺的呢哝,家温暖的感觉或许便由此而生吧,只是 雪为什么突然变得伤感了呢。听得雪继续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也象我们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听着潮声仰望星辰,潮水一天天地洗刷着这同一片沙 滩,星光也年复一年地辉映着这片土地,可人却夜以继日地换着容颜。我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说不定明天或后天就会有其他人在这里说着同样的话。 这里本是一片永恒的境地,沧海桑田,日月变幻,而我们对于岁月来说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过客罢了。古人感慨——‘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初时不 明白,现在那种苍凉的心境,我却隐约地能感觉到了。”

  我被雪的这种情绪触动起来,一时间关于生命、爱情等种种不能长久的情感袭遍我身,百感交集。想想自己在懵懂中已不知不觉荒废了二十多个春秋,短短的人 生——即使是按照人生百年的美好愿望吧——也已过了四分之一,以后的日子只有在忙碌中越过越快,再想拥有童年时期数不尽的日夜,或者学校里一个漫长慵懒的 午后,只怕是再也不可得了。同龄的人已忙着开始成家立业,仿佛这是唯一证明他们来过这个世界上的凭证,我暗笑他们,可我自己又能证明些什么,难道就凭我的 几首歌和几句歪诗,就能标明我的存在吗?‘死人倘不能被活人记住,那他就真的死了。’——鲁迅先生也这么说,我更感到自己存在的无力。可是我却要想法安慰 雪渐迷茫的心灵,而长吁短叹却只能更添彼此的惆怅,于是我指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给雪看,“你看,古人真有想象力,望到隔河相望的两颗明星就讲述出这么美丽 的传说。雪,你不觉得现在咱们看到的天空比在城市里要近好些么,星星都是那么明亮,又是那么近,仿佛伸手就能摸着——我们只好‘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了。”

  潮水不知疲倦地涨落,浪涛声依然,我牵着雪的手贴着潮沿晃荡地走着,身后留下了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海滩上白天孩子们堆起了一个个杰作,其中还有一 个精致完整的万里长城,形神具备,想见是费了好大功夫的。一个浪头浮过来,吞没了身后那一个个脚印,等流沙浮动,浪头退去,脚印早已变得模糊难辨了。而这 精美的沙土建筑,也不过会多保留一点时间,等明天潮水涨上来,这里又将会是一切如初了。

  第二天凌晨我睡得正香,突然觉得甚么东西在我脸上爬,耳边听得个熟悉的声音催着,“还不快起来,小懒虫,要误点了。”
  我不耐烦地顺手拨开,“今儿又不是礼拜一,上的哪门子班呐。”
  “什么呀,不是上班,是日出。”我挣开惺松的双眼,看到雪笑嘻嘻地用草根在我眼前晃悠。看我醒来了,她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海上日出,你忘了,昨天晚上咱们说好的嘛。”
  我瞅了瞅窗外,还是一片漆黑,“让我再睡会儿,好雪儿,我困得很。”说着打了个哈欠,直棒棒地又倒下去。
  “又来了,再不起来,今天不和你去山海关了。”雪下了最后通牒。
  我无可奈何地爬起来,“好好好,我的好雪儿,饶了我吧,我可真不敢得罪你了。”
  出门望望天,却分明什么也没看见——不对呀,昨天晚上天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现在一个星星都看不见了——哦,今天是阴天,我回转身对雪耸了耸肩,“没办法呀,老天爷不开眼,哪儿想到咱们的猫小姐要看日出呢。看这天,没准还要下雨呢,你带没带伞?”
  “哟,还真忘了,那你呢?”雪担心地问道。
  “嘿,我当然想到了,不过只有一把雨伞——没关系,万一下雨了再买一把。这下该让我睡觉了吧——雪,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今天还得跑远路呢。”

  还真让我料着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雨点已经噼噼啪啪地打下来。等到我们坐车几个小时后来到山海关时,瓢泼大雨正如扑天盖地般地席卷着大地,四处狂风 大作,厚重的雨点无情地驱赶着躲不及的人们。虽然临时又买了一把雨伞,可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里也仅仅是徒劳,风漫无方向转着圈地吹,手中的雨伞被风牵扯 得东倒西歪,甚至还不时翻将过去,搞得我们手忙脚乱。顺着城墙攀上山海关的阶梯上,每走一步都会遇到狂风和暴雨的强大阻力,雨伞仅能护住眼前的一点视线, 其余部分就再也无暇他顾了。等到两人跌跌撞撞地闪进关顶的城楼中避雨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我脱下上衣拧干雨水,把鞋里的积水倒出来,想看看表几点了,表壳上却早已蒙上了一层雾气,至于袜子和短裤的淋湿就完全顾不得了,只好等它们自己风干; 雪侧头梳着长发,雨水不停地顺着发梢下落,还好她穿的是凉鞋,脚下要比我舒服多了。我们互望了一眼,都被彼此的狼狈相逗乐了。

  海边的雨势变化无常,刚才还是疾风暴雨,转眼间又沥沥拉拉地缓和下来,身上的衣服也不象刚才那样湿得贴紧那么难受,我们终于可以打着伞,来到老龙头的城墙边上,探头俯瞰海涛的惊天动地了。
  我想常人来到老龙头的时候,多半是风和日丽的吧,游人来到城墙底下,听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同时随手点指那些一半露出海面、一半没入海底的巨 石,猜测着哪一块才是万里长城真正的龙头入水,引发着多少人的诗情和想象力。而今天,我想不会有哪个游人有这样的雅兴和勇气了,大海仿佛要把它积蓄了几万 年的力量喷发出来,一排又一排巨大的浪头翻卷着,咆哮着,如一条条翻腾着的飞龙,从遥远的天边奔驰而来,伴随着雷鸣般的轰响,撞击在城墙的岩石上,激起冲 天的浪花,白沫飞溅,令人不敢正视。大海发怒了,它收起了平昔深沉的面孔,在呼啸的海风和漫天的雨点助威声中向岸边发起一阵又一阵喧嚣的猛攻。我凝目注视 了一会儿,只觉头昏眼花,脚底下隆隆的震动更是让我们惊惧于大自然之威,手扶着城墙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狂跳。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叹息道,“明天就是七夕 了,这是他们分别一年的眼泪啊!”

  我心下不禁一动,这么说,这眼泪是牛郎和织女的了。虽然我并不相信这些什么鬼怪传说,但情至如斯却一直着实让我感动,我瞥了一眼雪,心下突然有数不清 的话要冒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开始。雪正凝神观潮,过了好一会儿回头问我:“曹操的《观沧海》中有一句,‘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当时他也在这附 近观海吧,时令也差不多,真可谓古今同心了。”

  “是啊,曹操不愧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乱世英杰,他的四言诗与《诗经》中的不同,很有些凝重的意味,也许是因为他是个政治家和军事家的缘故吧。中国历史 上诗的传统实在是太雄厚了,不管一个人是什么出身,总会吟几句诗的,诗吟志,歌咏言嘛。不过文人骚客的诗多半偏于歌花咏月,真正有内涵的却难得。历史上做 诗的人不计其数,而千百年来公推李杜为最,据我看来,李白的诗如歌如画,放荡不羁,在语言的表现方面达到了诗与歌的完美结合,但从诗的内涵上讲,却远不如 杜诗的博大精深和朴实无华了。政治家和军事家中文才好的虽然较少,但大都有类似于杜诗的现实特点,尤其是如果怀有一颗忧国忧民的胸怀,诗中的气势便能弥补 词藻上的不足,甚至在精神上引人超越。远的不说,咱们的毛主席就具有和曹操相似的特点,而且主席也有一首词是关于北戴河的,说来也巧,里面也用上了魏武东 临碣石的典故,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其中的最后一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说不出是感伤,说不出是豪迈,就象你说不出秋天飘向大地的金黄的落叶唱的是 一首悲伤的挽歌还是一曲生命轮回的欢笑一样。主席这么欣赏曹操,怪不得当年要亲自为曹操平反呢。”雪的话引发了我素日来对诗词的看法,不由得侃侃而谈。

  “咦,我以为这些诗呀词呀的只有文科生感兴趣,想不到你也精于此道呢。”雪略有些好奇地问。
  “说不上精通,只不过感兴趣罢了。文理是一家嘛,其实在我们学校里,文理的界限是很淡的,当然文科生不可能在谈话中涉及理科的知识,可理科的学生一般 都广为涉猎,兴趣广泛。互相交谈时,我们当然比不上他们文科生专业知识的娴熟,但往往自创机抒,强词夺理,也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所以大家在一起聚会,文科 的话题所有人都可以聊得津津有味,而一旦理科生关起门来聊自己的专业,文科生就只有旁观的份了。”

  “晤,你们理科生就是眼界太高,看不起我们文科生。”雪听了这话有点不满,说话酸酸的。
  “哎,事实如此呀。”我顺嘴说了一句。雪听了一撇嘴,我于是赶紧打圆场,“隔行如隔山,真正有见识的还不是专门研究过的,我这点儿井底之见算得什么,连给人家做参考都不配。”
  “那倒也不是,”雪听了这话,气也一下子平了,“我只是觉得你兴趣挺广的,又对这些这么有见地,要不是你自己说,谁也不信你是个理科学生呀。”
  “你这算是夸我呢还是贬我?我可正经还算是科班理学硕士出身吧,怎么,你怀疑我的文凭吗?”我故意绷起脸逗雪。
  “不敢,不敢,小妹怎敢,得罪之处还望大侠海涵。”雪也冲我抱拳作揖,咯咯直乐。

  雨到黄昏终于停了,等我们从悬挂着“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的著名对联的姜女庙门前步出的时候,天空已完全放晴。西天火红的晚 霞跳跃升腾,簇拥着在霞光中变幻色彩的落日,将半边天空映得流彩辉煌;回头看东边的晴空,一道清晰可见的彩虹跨过天际,旁边隐隐约约、若隐若现一条伴霓, 时断时续,与虹交相辉映,满天色彩绚烂奇丽,宛如入梦。
  我望着身边被晚霞映红的雪的小脸,心中存着个疑问,忍不住问道:“雪,刚才你坐在‘望夫石’上,若有所思的,可在想着谁吗?”
  “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雪神秘地一笑,“那你呢,刚才在姜女像前下拜,许的是什么愿呢,可不可以告诉我?”雪狡黠地笑着,冲我挤了一下眼,“你不说,我也不告诉你。”

  时间过得真快,等回到住处边的海滩,夜已深了,旅舍前的栅栏已经上了锁,喊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得,还是自己动手吧,我估摸了一下栅栏下面离地之间的 空隙,双手抓住底部,一个后仰便滑了过去。雪也俯下身来,从栅栏底下往里钻。我看她爬过来很费劲,便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要帮她一下。雪顺势要站起身来,就 在这时,我只觉右手手背突然触到了一团绵软的东西,越贴越紧,我心神一荡,黑暗中脸不由得发烧了。我暗自责备自己,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你忘了她是个女 孩了吗?

  雪站起身来,我手上的压力减轻了,我赶紧松开了手,偷眼瞧着雪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雪低头拍拍身上的尘土,倒好象没有感觉到什么的样子,我略 有些宽心,倒也不敢借机再去帮她掸掉身上的灰尘。雪抬起头,看我有点呆呆的样子,笑着推了我一下,“看什么呢,走啦,回去睡觉。”
  我不敢再说什么,跟着她回到了我的屋里,她出去用凉水洗了洗,回来在屋里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天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明天还要看日出呢。”我想了想,催她回去。
  “那好吧,你也好好休息。”雪走到门边,倚着门扉回转身来,探出头看了我一眼,象是还有什么话没说,想了想又道,“借我清凉油使一下吧,晚上屋里有蚊子。”
  我从旅行包里寻出清凉油递在雪手里,雪接过来,仔细瞧了瞧,才回转身,慢慢地去了。

  我呆坐在床沿,发了好一会儿愣,心头一阵慌乱。刚才触过雪的手背还隐隐回漾着摩擦的感觉,仿佛到此时还烧得发热。不至于呀,我暗暗提醒自己,只不过是 不小心碰了一下,雪又没当真,我何苦在这儿自己疑神疑鬼呢。可雪刚才离去时的眼神——我努力回忆,总觉得比平时有些异样——是我太多心了,还是……她真的 有点儿……

  我闭上眼躺在床上,回想自从遇见雪之后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这两天来雪在我面前撒娇的表情,这到底是她自然地流露还是在对我有意?她的眼神里到底是坦白 还是诱惑?我再次地发现女孩的眼神是我永远猜不透的难题,她们永远都能把自己藏得那么深,却又永远能恰到好处地开启一道缝,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光线,谁要 是接到了这缕光线,那么他的欢乐和痛苦就开始了,你想等着她的下一道光线,可你永远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你只有怀着虔敬的心情等待着幸福的下一次来临, 而等待着你的或许是爱情的甜蜜,却也可能是单恋的苦涩。该怪谁呢,是怪女孩谜一般的眼神?不,这是不公平的,她真的有可能是不经意的,可能是她今天心情 好,也可能是看着周围的风景很高兴,更有可能是什么原因也没有,她只是冲你笑了一下,于是,你的整个世界崩溃了。看来只能怪自己太不设防了,我居然没有察 觉到雪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到现在还充满着疑问,所有的迷惑都是自找的。想着想着,一阵困意袭上心头,我睡着了。

  我有确切的把握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梦见的女孩不是雪,因为那简直就是几年前我失去晓菁时所作的梦的翻版:幽静的花丛里,阳光下的小径,我在花园里四处寻 觅。突然,晓菁出现在我面前,梦幻般的如同笼罩在阳光下的精灵,她眼神里含着笑,慢慢地向我走近,我热血上涌,一把搂过她的腰,狂吻着她的唇,她的人。她 微笑着并不抗拒,只撑拒了几下,就软软地酥倒在我怀里,任我双手抚摸,宽衣解带... 可到这时梦境发生了变幻,我吻着她的眼,却发觉她眼神在变化,等我凝下心来细心观瞧,发现她竟已不是晓菁——她有几分象晓菁的惊艳,几分象远去纯的秀美, 更有几分象身边雪的狡黠,我简直说不清她到底象谁,而她依然虚无飘渺,依然柔情似水。

  一层淡淡的薄雾罩在她的脸上,看不情她的神情,可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却分明望见一滴泪珠凝在她的颊上,如露珠般晶莹却让人心碎,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我拉住她的手,怕她再次离去。
  “我是你梦中的精灵,我一直在这儿,等着你能找到我。你现在来了,我也该去了。”她的手软得宛如无物。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我急切地问道。
  “我一直都在这儿,你的心里,只要你想找我,就能找到我的。”她的身影渐趋模糊,声音也变得飘渺。
  “喂,你叫什么名字,下一次让我怎么叫你啊?”眼看着她不可避免地消失,我忍不住大喊起来。
  “你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好了,不管你叫我什么,我总是你的。”女孩笑了一下,“这一次,我叫雪儿吧。”说完,她转眼不见了,如同一阵烟消失在空气里。

  第二天我见到雪的时候,心里总有些不自在。虽然那天早上雪和我并肩观看了我一生中最尉为壮观的海上日出、傍晚雪站在金色夕阳下的老虎礁上向我展示她舒 展的身躯、闹市上雪戴上新买的一串珍珠项链不无得意地向我炫耀、回家的火车上疲倦的雪就在我身边安然入睡,我望着她的面孔,总有些连自己也不确切的感觉, 就好象昨天晚上的梦还在继续影响我,而且将一直会影响我的一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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