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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 飘逝的水痕 (17-20)

6/19/2007 12:02:00 下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 (十七) ◇

  午后的艳阳下,波光粼粼,船过沙市后,两岸远处开始出现低矮的山丘,不再似前两天的一望平川了。据说江汉平原的地形更接近于一个略凹的盆地,那么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快要到盆沿了吧。长江的河道也开始缓缓地弯曲盘旋,离山越近,水路也就越发地收束,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刚刚还在山前逡巡,转眼就绕到了山后,向身前身后望望,青山渐近,稍远些便被遮住了视线,望不见前途归路。

  只是,如此变幻的山景,我却无暇细观了。船头的遮阳篷下,我们几个算是游客代表的坐在一起,听着导游在电话里与旅行社的交涉。哎,我现在真有点儿后悔当初跟团,想不到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但是,不跟团,能遇到如烟么?而遇上她,难道不算是我的幸运么?我实在说不清。

  半晌导游挂了电话,诸位,你们也都听到了,我已经尽我最大努力争取了,时间变动的可能性不会太大,社里正在和船上有关人员直接联系,如果他们不同意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尽量争取能让船在宜昌前后多停留一些时间,给大家把时间向后错一两个小时。你们也知道,船也有自己的行程时间表的,除非特殊情况不能变动太长时间,我只能跟大伙儿先说抱歉了。

  大家自然跟着又是一通不满的抱怨,最后反对的声音还是渐渐地平息下去了,妥协的最终结果只能是要求旅行社的部分赔偿,但这能弥补我们心里留下的缺憾和精神上的损失吗?应该说结果是在我的意料之内的,我本来也不指望它们会完全按照我们的时间,岳阳的事不就是一个教训么。我只是在想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凡事总要往开点想,倘若现在开船紧赶慢赶,说不定也许能赶上西陵峡的落日,或者还能看到那个神秘莫测的灯影峡也未可知呢,但那样就注定要错过巫峡的晨曦了,也不会有缘见到神女峰的清姿了。说句心里话,如果三峡这次当真要对我掩藏一些她的神韵的话,我倒宁可失去的是西陵峡的奇险,而不愿失去巫峡的秀美,尽管那西陵峡绵延数百里的水道,是三个峡谷中最曲折漫长的一个。想到当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神女峰就俏立在身侧,那对于我们这些一路辛劳长途跋涉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份值得欣喜的慰藉吧。

  回到舱里,当我告诉大家最后的时间安排时,他们都怔住了,眼里按捺不住失望。如烟问我,“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我们大家这次来都是想看三峡最后一眼的呀,旅行社难道说一点都不体谅大家的心情的吗?”

  “看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心情也不佳,“不光是我们,这船上的其他两个旅行团也一样,只能放弃一个峡谷了。宽宽心吧,”我也不忍看到她失望的样子,只能安慰她道,“就算将来三峡大坝建起来,也该不会有那么大影响的,何况还有好几年呢,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话虽这么说,心里毕竟不是滋味。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的,没发生的时候,无论怎样自欺欺人安慰自己都没关系,可一旦发生了,谁又能预料它的后果呢?就象这三峡大坝,据说建成后水位将上涨一百多米,上游的峡谷会淹没成什么样子,谁可能想象得出么?我曾经看过计算机模拟的三维拦河大坝水位上涨的演示,也听闻某某景点水近山门或是将永久地沉没于水下,但那些毕竟都来自于抽象的数字和统计结果罢了,谁又能去真正体会当你将要永久失去一件心爱的东西时心情的惆怅呢?或许,我们所刻意要去努力抓住的,也就是那得与失之间交错的一瞬罢。

  突然间觉得人有时其实是很脆弱的,辛辛苦苦期盼的东西,到头来却很有可能轻易地被打碎,而且会毁得那么彻底,即使你哭泣着、叹息着想把它收拾,也堆砌不成最初的模样。你只能任自己的心情散落,告诉自己那就是生活,是不如意的残酷。如果我们这一辈子里能有幸见到世界的美好,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幸运,你应该把她深藏在心里,而不要因为熟视无睹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她淡淡地滑过。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你今天自以为是的拥有,明天会不会化作飘逝的水痕和过往的云烟——就象这三峡,我还真的会有机会重新来过么?

  傍晚的时候,残阳西斜,赤霞满天,血红地燃烧近乎疯狂的火焰;山影纵横,依稀可望连绵不尽的丘壑,在天尽头处,层层叠叠地涂抹——那儿是三峡的门户,从此向前将会是窄密的河道,湍急的险滩,蜿蜒的长廊。我却只能在这儿遥望几眼西陵峡了,倘若称之为西陵峡的落日未免有些牵强了,无奈相隔数十里而心情两异,这里脚下的远山待发处,正是宜昌。

  由于游客交涉的原因,在宜昌会多停几个小时,此外还有相当部分的游客在这里才开始登船踏上三峡的旅途,码头上熙熙攘攘,上船下船的人络绎不绝,一时间人头攒动。在船上忍耐了几天的人们纷纷下船采购些后几日的食品,对船上伙食颇有微词的便在岸边的餐馆打打牙祭。

  人流开始分散,我没看到如烟他们到哪儿去了,估计也去改善生活了吧。我下午换胶卷准备明天的拍照时发现倒卷齿轮卡住了,胶卷怎么也取不出来,正无法可想,却刚好借此上岸找一处修相机的地方。冲洗胶卷的地方虽然不少,但懂得修相机技术的却寥寥无几,好容易问到了一处有黑罩的,讲了不少好话才答应帮忙。店主的手在黑罩里摸索着给我取胶卷,我转头看到路边书摊有个公用电话,信步走上前去,管摊的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给人以亲切的好感。

  “这个,能打长途么?”我指着电话试着问道。
  “能,能,直拨呢。”老太太转过头来,“孩子,你要打到哪儿呀?”
  “北京,”脑中浮起的是远方那张淡淡的容颜,还算清晰吧——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冲动的,是不是旅途真有些委屈自己了?“该半价了吧,今天不是周末么?”
  我漫不经心地问道,颤抖的手却已经在按那头几个不太熟悉的数字键了。
  “哪儿呀,要到十点以后呢。孩子,你不是本地的吧。”
  管它半价不半价呢。我抬起头,看西边残阳正从山头隐去她最后一点余晖,黝黑的山影正要被缓缓落下的夜幕无情地吞没,我心中一恸,手下由着惯性接着按了下去。


◇ (十八) ◇

  嘟嘟的按键,听起来象欲送又止的心情。听筒里平静了片刻,接通前短暂的沉寂。。。天,居然是通的,我不等振铃多响几下,便下意识地按了叉簧——我该对她说什么呢,难道只能谈谈这样的天?
  老太太关切地问道,“怎么啦,孩子,占线了?”
  “哦,不是,我拨错号了。”我定定神,先给家里的父母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报平安的同时心里琢磨着另一边的措辞。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雨彤,雨后出太阳的意思,而我更愿意把她看作水中的精灵。她很喜欢雨,说喜欢雨中的清新和凄迷,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袭白衣抱着吉它在唱电影《欢颜》中的插曲《走在雨中》,那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听过齐豫这首歌的演唱。她的声音凄婉悠扬,清纯稚朴地有如那时我们的年龄,我望着她,她眸里有一种朦朦的东西,不知道是泪还是梦。也可能是当时那种雨中的感觉把我打动吧,我不知不觉地迷恋上了她,一直,有近四年之久。

  我说过我其实是很羞涩的,尤其是在那个校园里懵懂爱情的年纪。我和她的世界曾经很近,近到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如果她只剩下一个知心的异性朋友的话,那就是我;而我,当然,那时也只有她一个红颜知己。我挥霍享受着有她在一起的快乐,却从来只是和她暗示着自己的心情,也许我是太不善于表达了,以至于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相信她的眼神甚至超过了相信她的言语。我只知道春尽了还有夏,秋去了还有冬,校园里一成不变的童话会继续上演下去,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种安逸的日子也会有尽头。

  曾经也有无数个机会向她表达,比如那个难忘的夏季出游,瓢泼的大雨突如其来,赶得我们无处可逃。我俩浑身上下都被浇得透湿,任我仅有的伞如何遮挡也护不住她娇小的身躯,好容易寻到一处可避雨的地方,我一转眼望见她衣衫全淋湿了紧贴在身上,遮不住的窈窕曲线欲直入我的眼帘,此情此景实在是让我情难以抑,情何以堪。我满腔的柔意都被她撩拨起来,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冲动欲拥她入怀,可是,可是我那时为什么就那么羞涩呢,宁可违背自己内心的感情,只是顺手将她粘附在额头的几缕秀发捋平?。。。这该死的手呵。。。当时竟颤抖得厉害。。。

  而现在,是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事情就是这样的可笑,很多事成功往往不是因为方法的正确,而是看能否选择恰当的时机,也许当时。。。谁知道呢,但试过了才不会感到后悔;而等你沐衣弹冠、焚香薰衣,正儿八经的准备正视自己心情的时候,很可能那个本应属于你的世界早已沧海桑田了,还由不得你做出决断。我现在就在后悔,当初那么多凝目相视的机会为什么会不由自主移开我的眼神,那么多她受委屈向我倾诉的时候为什么要抬起头故作我的深沉潇洒,我心中想着的是要再找一个更合适的机会,焉知道我不是正在一步步地后撤着我的阵营,放弃着我的旗帜?

  我还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么?问一些可能很傻的问题,那些永远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就象我自己是一个几乎输掉了全部财产的赌徒,手里攥着最后一把小牌,却还心惊胆战地奢望对方的牌比自己还小一样。人不应该赌一回么,哪怕是最后输个精光?更何况,我努力说服着自己,我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天怎么样了,接到我的信了么,什么时候会走,走之前有没有可能再见上一面,等等等等。因为,毕竟我已与她近一个月没有见面了,而且这一走,也不知下一次见面会是哪个年头了——也许,这一辈子也就再见不着了吧,我突然有这种奇怪的预感。还是再拨一次吧,听听她的声音,感受一下她的呼吸,就在这濒临三峡的前夜,也好让自己心安。

  还是刚才嘟嘟的声音,还是那样似乎漫长的等待,我的手心攥出了汗水,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柔美的女声,“喂?——”
  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喂,雨彤么,是我。”但愿她还能一下子分辨出我的声音,尽管是长途。
  “哎。。。你呀。你在哪儿呢?”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很快听出来了,并且回到了我熟悉的口气,我常说她是搞音乐的耳朵,很灵。
  “你猜呀?”我故作轻松的口气,是想知道她收到信没有。
  “你声音怎么那么不清楚呀,”她抱怨道,“哦,你说你要出去的,是到三峡了吧。”
  我不禁佩服她的反应,“啊,在宜昌呢,今明两天过三峡。嗯。。。”我琢磨着下面该说点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在外面挺好的,没什么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嗯,你怎么样了?时间定了么?”我想我这么慢的语速怕就连初学中文的老外也能听得明白了。

  电话那边是短暂的沉默,人有时是怪怪的,说要走其实是想听一听那几句挽留的话,可我说过想留她的话了么?好象并没有过。
  “嗯,我下个周六的飞机。”她的声音好象黯弱了一些,该是距离的原因吧。

  那么,还有七天,如果满打满算可以宽慰自己心的话。今天也是周六,下周的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在飞机上能看到大洋彼岸的国土了,七天的时间差别,并不算漫长,而今后再想求似今日之怡静,话机彼侧之伊人,却不可得了,想起来不由得一阵心酸。

  “你能回来么,我是想说你在外面还会呆多久?坐船很辛苦的吧。”她接着问道,那关切的语气让我联想到了她第一次送我的鲜花,可那束花当真是碎了。

  这一刹那我猛然意识到时间对于我们来说真的不算太多了,我想回去,是的——拨电话之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念头,现在听着她熟悉的声音,那种久违了的渴望又驱使着我回归,敲开她的房门,哪怕只见她最后一面呢。我将来还能想象得出她会是什么样子么?老天,我居然害怕起来,真要忘了她怎么办,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可她,却说不定会忘了我吧。

  “我回去,”我感到鼻子有点酸了,赌气出来作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留在她的身边——就算实在不能够,离她更近一点也好呵,难道她临走之前,不需要一些特别的关怀么?“行李都收拾好了么,换季的衣服、药品、和书,都准备齐了么,该告别的人都见过了吧。你去的地方算北方,冬天会很冷的。。。”什么时候我开始变得这样唠唠叨叨的?是因为你的缘故吧,亲爱的,你可千万别厌烦呀。

◇ (十九) ◇

  其实我是相当拙于言辞的,尤其是这样在电话里彼此心存尴尬的时候,话如果说到了敏感的时刻,电话那头自然会是一段难熬的沉默,自己即使有心,也只能是无妄的揣度。因为电话是需要两个人一来一去应和的,不是一个人倾诉情感的舞台,单方面的迟疑和冷淡就足以让电话里的交流变得索然无味。从这个意义上,我更喜欢用书信的方式,落笔的同时可以想象着对方看到每一句话后的神情,甚至是她脸上飞掠而过的红霞,自己大段大段的情感也就能如止泄不住的江河,滔滔不绝地喷涌而出。但现在是电话,我只能一边按捺住自己涌动的感情暗潮,口里说着言不达意的闲话,一边痛恨自己虚伪的表情。两个人的关系到这个微妙的程度,想找出一些合适的话是很难的,该说的话早已说尽,而想说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彼此找着炒旧的话题不想冷场,虽然心里远不满意却也不能不安于现状。电话诉衷情——“I just call to say I love you”,说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却并不容易,我说不出“just”那样轻松的词,也难以启齿“love”这样有冲击力的词,对于我而言,“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和“不战而屈人之兵”永远都是不可奢盼的神话。

  她喃喃地说着些什么,我心情恍惚着没有听清,现实中的巫峡明晨就会来到我身边了,而我生命中梦想着的巫山呢?

  “我去送你,好么?”我试探着问道。“我争取能赶回来。”
  她在电话里好象受了一惊,停顿了片刻,才推托道,“云飞你不用这么麻烦了,已经这样子了,你就让我这么走不好么?”

  是呵,我何尝不想让你安安心心地走,不要受一点委屈,不要留一点遗憾,该带走的都压放在箱底,该留下的丝毫也不必勉强。因为日夜交错的大洋那端,你脚下将踏上的国土,是一个你寄予无数梦想的新世界,人该是无牵无挂地随风而去,心该是洗清涤净的乘云而翔,正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愿意在你自由的翅膀上用我的欲念强加一分重量,可是我自己心里由此而来的痛苦,你可能用你敏感的心体察到分毫么?我这样做值得么,我不停地问自己。不说想你,不说爱你,你知道也好,最好你忘掉,把所有的故事,埋葬成一个纪念,只为你坐上飞机时,一个我想象中的自由心灵。因为我们的世界,将会是如此的不同,甚至几乎没有再交汇的可能,我还有任何必要让你在那个世界里的夜晚,想象着我这里的白天么?还是把所有的思念都留给我自己吧,所有的一切,悲伤和快乐,情感和记忆,都留给我一个人去咀嚼,我宁愿去相信你将来的淡漠(那会是一定的吧,如果我还有一点理智的话),是由于你的不知情,等你即使哪天真正知道的时候,你的心里对我只要有一点点小小的歉疚就已足够了,仅此而已。可是,这个愿望是违心的呵,如果这个世界上理智和情感真的能分得那么清楚的话,这大概应该算荒唐的理智吧。而真实的情感呢,你就连让我见你最后一面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让我满足么——如果我愿意割舍我所有的一切,换取一次与你见面的机会,你会答应我么?

  “别争了,我会回去的,”我心里拿定了主意,到重庆后无论如何马上赶回去,哪怕只见一面呢,也让这自此以后无尽个夜晚的长久思念有一点点凭藉,“哦,对了,还有东西要送给你呢。”

  “那,好吧。”她没有再拗我的意,因为她也知道,如果我的拗劲上来了,那也是会很难劝的。“就先这样吧,好么,云飞,我还有事……”她开始暗示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再多说个几分钟,想多听一听她的声音,也未必能如意呵。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说得当真不错。
  “那,”我只好低声嘱咐道,“你多保重。。。等我回来。。。”
  “嗯,我会的。。。那,再见吧。。。”
  我没有言语,过一会儿听见听筒里轻轻地卡嗒一声,她挂了电话——还是她先挂的,我没有动,只是不想让她听见那卡嗒的一声而心里难过。

  听筒里一片死寂般的空白,我怔怔地挂上了电话呆在那儿,泪水不争气地涌上了眼眶。

  想要潇洒地挥一挥手,想要轻松地说那些祝福的话,哪怕,所有的泪水都积攒到你转身而去之后,我也希望你临走前看到的是我能够浮出的笑容。情感若是太过深重了,不光是我负担不起呵,连你也是一样。徒然地希望对方的承负,不啻是为彼此双方缠上沉重的感情枷锁,表面上看是锁连在一起了,其实是大家都在受伤。既然早知道没有结果就没有必要强去渲染它的过程,我这样劝诫着自己,因为,就象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的道理一样,那积蓄起来的希望最终也会象砍断的重物一般无休止的下坠,把自己的心带入无底的黑暗。爱一个人并不是要求对方百分之百地属于自己,而是尽我所能地给她以自由。

  “你怎么啦?”我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我转过头,却是如烟。“不要紧吧?”她关切地问。
  “哦,没什么事,”我一下子醒悟过来,“你等我一下。”我赶紧付了钱给老太太,并从旁边的店铺里取回修好的相机,顺便趁她不注意偷偷将脸上的泪痕拭去,回来问她,“你怎么也在这儿,他们人呢?”我四下里看看没看到顾言他们。
  “我随便转转呀,可巧看见你了。你没去买些吃的东西么?”
  “没有呀,”我晃晃手里的相机,“正事才办完呢。”
  “哦?”她笑笑,“那咱们去买些水果吧,码头两边小摊可多了,咱们去逛逛吧,反正时间还早。”
  我有没有听错,白天她的态度还不冷不热的呢,怎么这会儿又想着让我陪着逛街?女孩的心,莫非就象这季节的风一样捉摸不定么?面对她盈盈的笑脸,我突然感到有点不知所措,难道说,是因为三峡的缘故?


◇ (二十) ◇

  码头昏黄的灯光下,集市还是显得那么热闹,如烟一边和我聊着天,一边不时驻足停下来和小贩讲一番价钱,不一会儿,我手上便多了若干种类的水果。“你见过船闸么?”她漫不经心地问我,手里正比较着旁边摊上不同价位的桃子。
  “没有呵。你见过?”我不晓得她问这话什么意思。
  “呵,我以为你什么都见过呢,”她揶揄着笑笑,那眼里多少有些嘲讽的神情,“你不是阅历很广么?”
  “哦,那就该无所不知呵。”我很不以为然的,“要是什么都经历过,那岂不就不用来了么?”
  她怔了一下,幽幽地说,“可是就算来了,也还会有遗憾呐。。。”
  “看你,还为这事烦心呐,”我宽慰她道,“有失必有得呀,咱们至少还比别人多去一个君山呢,你说是不是?”
  她没吭声,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船终于起航了,从宜昌码头出发,行不多远便到了葛洲坝的闸道,船侧是斜长的堤岸,船灯打过去,到处可见零零散散的人头,李清照的词句在此似乎可以改一改了——“惊渡,惊渡,惊起鸳鸯无数”,据说此为葛洲坝颇具特色的一大景观。来来往往的航船需依次成批过坝,眼见得对面已过来两批船,才见我们的船缓缓向坝闸驶去。如果不是身临其地的话,人对高度的概念是颇不敏感的,远远地见坝上的灯标,比黝黑的江面看起来也高不了多少,可驶近了直到坝下,面前看到的是黑洞洞的两道厚重的闸门,两侧是大块水泥石砌成的垂壁,水刚从上面褪下,壁面还是湿漉漉的,我估算着石壁的高度,算每块三米多高吧,总有二十多米的高度,相当于一座八层左右的楼房,站在脚下,已感到颇为壮观。

  据说等三峡大坝建起来,那落差最后将会有一百六十米呢,那会是什么感觉,我仰望着现在的坝顶,心里极力地伸展出去,再想象着对面水面上涨的高度,和将会淹没的土地面积,突然觉得人类的行为实在有些不可思议。闸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直到严丝合缝,面对着这身周铁一般的四壁,我突然有一点莫名的恐惧,人在这自然的面前实在是极其可怜的渺小,假如这面前的闸门突然开启,二十多米高的水墙冲下来,我们这里的人将无一幸免。二十米,对普通生命来说是如此的重要,对大自然来说却是如此的平常,我们究竟凭什么力量来改造这令人敬畏的自然呢?

  随着水流的注入,船体逐渐地升高,闸门上可以看到穿梭来往的自行车,两边的闸顶上是高声叫卖着纪念品的商贩,把生意做到了这里,也真亏得他们想得出来,在船上升的过程中抢着完成交易,也算是这里独有的现象吧。出于礼貌和纪念的意义,我买了一束花,递给了就站在身边的如烟,她显然是没有料到,略为婉拒了一下,但也还是坦然地接受了。

  其实我的心里倒还是一片空白,和雨彤的电话在心里还象一团散不去的阴影,我总是忘不了她罢了;给如烟送花也该是有心的吧,我对她也一样不是没有感觉。也可能外出的日子,漂泊的心情,容易放纵自己吧,我给自己找着理由:简简单单的一束花么,该不会代表什么太多的涵义的。

  夜航船,人已倦,过坝时还有若许多的人饶有兴致地在船头拍照,等到了三斗坪三峡大坝的工地,见两岸灯火辉煌连绵不绝数里时,船上还支撑着观望的就少了好些,那挑灯如白昼的江心中堡岛,凛然着仿佛正指挥着奔腾而来的湍流的航向,江上临时搭筑的跨江大桥万点通明,如一条动脉通向岛中那正勃勃跳动着的心脏,水影与灯光交相辉映,映红了头顶半壁的天空。不少人边打着哈欠边提起精神瞧上几眼,指点着那将来要高峡出平湖的地方,唏嘘不已。可等船再过了南津关,马上开始要进入长长的西陵峡时,甲板上还留下的人就已寥寥无几了。

  余下的人,是想略微体验一下三峡门槛的奇险吧。

  周围无边的夜幕,黝暗的山影,船头灯光不停地来回打在两面的峭壁上,不等我仔仔细细地把山头的形状瞧个清楚,那突兀而现的奇岩怪石便如同它乍出现的神秘,又隐没在沉沉的黑暗里。这连绵起伏忽隐忽现的两岸险峰中,该有恰似唐僧师徒四人、唯妙唯肖的灯影怪石,也该有横空出世,充满神奇想象传说的牛肝马肺和兵书宝剑吧,以前这些只存在于文字上的想象,现在却是在黑夜的遮蔽下与我擦身而过,似乎是见到了,好象每处千奇百怪的山石都该有一个引发人无数联想的名字,但又在光柱掠过的一瞥中无法探个确切。黑夜,让所有的山峰都如此神秘,狭窄的河道,又在这黑暗的作祟中添了几分恐怖:本以为离这一侧的山崖还远的很,山的味道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扑鼻而来,令人本能地感到山似乎已贴到了自己的面前,睁大了眼睛努力辨认,勉强已能分辨出眼前距离不远的树木。等灯光扫过来,可不是嘛,原来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已偏了过来,刚紧贴着这一侧的峭壁擦过,好悬!

  峡谷的宽度大约只能容两三条大船错身而过,而且谷道狭长曲折,不多远就有不可思议的一处转折,长年在此行驶有经验的船员恐怕也得提十二万分的小心,否则稍有怠懈就难免造成船毁人亡。我紧握着栏杆,听江水拍打在峭壁上撞出的啪啪声,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这种感觉,舱里熟睡的人是不会体验到的——正想到这里,肩头不知被谁拍了一下,回头看却是如烟。

  “是你?你怎么出来了?”我又惊又喜,记得过了三峡工地就再没见到她人影了。
  “我,我回舱坐了一会儿,他们也都回去休息啦。我睡不着,呆着怪闷的,看你这么晚了也没回去,就想出来看看。”如烟转到我身边,背倚着栏杆,很优雅的一个姿势,“你还会在这儿看很久么,已经没有什么人啦。”

  是么,我才注意到夜真的已经是很深了,船舷上刚才还在的三两个人也都觉着没意思回去休息了吧,我回过头来看到黑暗里的她,真的,今晚上才头一次注意到她与前几天有一点点不同——她换了一身乳白色的连衣长裙,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卷,看起来比平素多了几分妩媚。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动,是呀,我还要在这里看多久呢?

小说《痴人说梦》(1-12 完)
小说《飘逝的水痕》(1-2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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