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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 飘逝的水痕 (5-8)

6/11/2007 11:26:00 上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 (五) ◇

  黄鹤楼相传始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公元223年),故址在蛇山临江的黄鹄矶头,黄鹄并非黄鹤,《说文通训》上记载其:“形似鹤,色苍黄,亦有白者,其翔极高,一名天鹅”,后人以鹄为鹤,恐怕也是来自故老相传,以讹传讹。黄鹤本来是神话中仙人乘翔的坐骑,《圜宇记》中称:“昔费祎登仙,每乘黄鹤于此憩驾,故号为黄鹤楼”,于是这不起眼的一座楼也就就此成为人界与仙界短暂的交汇之处,引无数后世文人墨客于此感慨抒怀。

  武昌本属汉水、长江交汇之处,又处中原陆路交通要道,乃古时舟行车马的必经之地,往来行人,或走卒商贩,或迁谪文人,在此小憩片刻,把酒话别,正需要这样一个临风高处极目楚天的场所,方能体会昔者已往来者无归的苍凉境地——说起来也真算得一个普遍现象,文人所处的环境和心态不同,做出的文章和诗句也就大相径挺:虽然古人讲究以文治天下,文而优则仕,但处在官场条件下的文人整天面对的是复杂的沟心斗角,自保尚且艰难,稍有些责任良知的又要牵挂着忧国忧民,是很难得有心情去写什么好文章流传天下的;而一旦完全放浪于形骸之外,寄情于山水之间,诗文又大多会一昧于吟风哦月而失之于凝重。只有处在这种别离的时刻,今夕不知酒醒何处、明朝更不知舟楫前程的时候,一时间好友的命运与自己未知的前途紧密联系起来,更牵涉些种种诸如身世的不如意,几巡酒后微醺,望眼前江风明月,那种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出世与入世的矛盾才会不自觉地涌发出来,最终化为千古吟传的绝唱——这一切所谓的渡口文化,在黄鹤楼这里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了极致,也就产生了象崔颢这样一举成名的杰作: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情、景、史、人,无不俱备,无怪乎诗仙到此,正欲提笔述怀,转见此诗颓然掷笔,徒呼“眼前有景道不得,早有崔诗题上头”——李白的确性情得可爱,想这种文人的率真心态现如今恐怕已是少有了;然则他最终还是没有放弃,仍然给后人留下了“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佳句。平心而论,李崔二人的这两首诗在遣词和意境上各擅胜场,但在与黄鹤楼的情景交融方面,崔诗仿佛就是为此楼定制的一般,与之浑然一体,相较而言,李诗则不免要稍逊一筹了。

  我徜徉在黄鹤楼基前的石径上,远远地端详着这五层高楼的四角飞檐,黄鹤楼千百年来历经风雨,屡毁屡建,目前我们所见到的已经是建国后重新修造的新楼,黄鹤楼的旧址已在修建长江大桥时,埋没在黄鹄矶滩大桥的桥墩下,只有楼前塔原样迁移到现址的楼后,让人们还能略微回味到一点旧址的余韵。半山腰是仿古意修建的李白掷笔亭,正对面是崔颢题诗的影壁山墙——这未免有些过于着于形迹了,我想,我宁愿看不到这些后人们对之的顶礼膜拜,而愿仅凭自己的想象去揣度那发生在久远过去的心灵火花迸发的一刻——有时候我们往往在刻古形式的同时丧失了许多精神本质上的东西,而这些属于过去年代的绝响已经不再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所能理解的了。

  但既然来了,总要人过留影,这一点上我并不能免俗。当我后退着正想从取镜框里取下黄鹤楼的全貌时,后面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嗨,需要我帮忙么?”

  我转头一看,哦,好俏的女孩,原来是柳如烟,“好呵,”我把相机递给了她,摆好姿势,“哎,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那两个同伴呢?”

  “他们去买东西了,过会儿就回来——”她退后几步,熟练地调好光圈,对准焦距,咯嚓一声,“OK!哎,我看你在这楼下转悠半天了,怎么也没见你上去?时间可不太多了呀。”

  哦,去登黄鹤楼,体验一下临风的感觉?我几年前来的时候,黄鹤楼已经翻新了,一色整齐的水泥建筑,涂上了类似木质的油彩,远望上去倒也看不太出真假;内部安置了电梯可以直达楼顶,免除了一些腿脚不太方便的游人的劳役之苦。但这样还有几人能体会到黄鹤楼的真缔么?当我们离现实中的山水距离越来越近,甚至于借助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诸如汽车缆车电梯等等就已经几乎可以直达我们想去的任何地方,再想想古人的匹马轻舟、或是徒步虔诚地用脚步走遍自己喜好的名山大川的每个角落,就不禁总是茫然若失——其实我们离自己梦想中的山水是越来越远了,远到连我们心灵想象的触角也无力触及了。我有些懒懒的,可怎么好拂眼前这女孩的好意呢——“你上去了么?”

  “那当然。”女孩很有些得意地说,“我一溜小跑上去的呢,中间连歇都没歇,上面风可大了,四面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指指还在她手里的相机,“喏,我得找人帮忙照相啊,总不能全是风景呀。哎,这么着,我看你技术挺熟的,不如你帮我个忙,做我的摄影师好不好——就一会儿,上楼帮我拍几张,你看如何?”

  “唔——”女孩迟疑了一会,“他们等会儿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不会的,不会耽误那么多工夫。”我极力撺掇她,“我们马上就下来——这不,时间本来也剩得不多了么,来吧。”


◇ (六) ◇

  我没有预料到她会答应,在我想来初次见面的她肯定会找个理由婉拒我这略有些冒失的请求,所以当她陪我身边一起上楼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是利用了她的好心,心下不由得有点惶惶而且歉然。一层一层的台阶尽管很高,从每层楼阁上望出的景物尽管有所不同,慢慢地走上去也还是有穷尽的时候。我的心本不拘泥于四周围的远山水色,更何况总不好意思象小孩一般每见到一处景物就缠着要拍照,所以一直到了楼顶,也只零零星星地没有照三两张。如烟没有多说什么,只有在陈列室中看到以前楼阁旧址的微缩模型时,才就自己的喜好发表了一点看法,其余的时间就只是跟着我缓缓地踱,似要把这楼里楼外看个穷尽。

  我该对女孩说些什么呢,渡口文化,还是诗文典故?这些都未免显得过于卖弄和做作了,远不适合现在的气氛。我只是喜欢和她走在一起的感觉,轻飘飘地每步都仿佛踏行在云端里,偶尔不小心轻触到她的手臂,或是轻轻拽一下她的衣角,唤她从顾盼的流连间回醒过来,心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颤动——这种感觉让我回想起了那久违的初恋感觉,遥远而又真实。

  在楼顶的风中我终于能领略到一点古楼的意境,只是这江南的风还是柔了些,混合着些江水的暖暖湿气,迎面而来。正午的阳光映射下,江面上水气开始弥漫开来,隐约还能分辨出穿梭来往的船只,对岸的诸山却已蜕远为不很确切的山丘,遥守着江水汇合的要津。

  我瞥到如烟负手踱到扶栏拐角,托着腮观望着对面的江岸,那专注的神情极是宜人。于是我来到她身旁,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嗯,”她察觉到我在近旁,捋了一下耳边的发梢,“很好呀,怎么?”
  “比你们杭州如何呢,和。。。和六和塔相比,怎么样?”我知道六和塔就在钱塘江边上,故有此一问。
  “唔,怎么说呢,感觉不太一样嘛。”她歪歪头想了一下,“你知道,六和塔可有十几层呢,比黄鹤楼可要高一些了,但它就在江边,到塔顶一看,江水就象从身边流过去似的,不象这儿,总感觉离得远了些。”

  “哦,”我笑笑,这女孩的观点怎么和我的一致呢,“可不,咱们现在的身处之地离江岸是远多了,倒象是坐镇高山远观水乡了,只可惜这山也不够高——毕竟还不象我理想中的最佳境地——倘能背倚青山前瞻水色那是最佳的了,象从前的黄鹤楼似的,喏,应该在那边,”我点指着想象中旧楼的方向,“身处山水之间的凸凹相聚之地,集山水之趣于其间一楼,那也算张驰有道,俯仰相宜了。不知你们的六和塔可是如此么?”

  “是呀——”女孩听了这话,突然兴奋起来,“你不是没去过杭州么,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呢?哦,看不出来,你对山水还是蛮有研究的嘛。”

  “呵,随口乱语,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我的心情似乎一下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变得轻松起来。

  “我给你照张相好不好,刚才那个姿势特别棒,怎么样,来一张吧。”
  “不了吧,刚才我在这儿照过好几张了,还是我给你照吧。”她推辞着。
  “那怎么行,刚才是你同伴给你照的。再说,你帮我这个忙,耽误了这半天工夫,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那,好吧,随你。”她微微一笑,没有坚持下去,却没有摆刚才那个姿势,只是随意换了个姿势,等着我拍。

  我慢慢地退后,一点一点细调着焦距,心里只想把这镜头里美妙的一刻尽可能地延长。她的确很有韵味,我想,即使她只是随意地站着,举手投足眼神顾盼之间也流露着说不尽的美妙动感,细细的衣摺将她玲珑的曲线以柔和的方式舒展开来,在风中轻轻漾动,江南少女,竟然清韵如斯——我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了,生怕自己的快门按下会搅了她轻巧的呼吸——“你在等什么嘛,”耳中听得她的薄嗔,带一点甜软的吴音,久经训练的我本该镇定的手竟然会为之微微一颤。。。

  下得楼来,她的两个同伴已经焦急地等在那里了,“你到哪儿去了,如烟?让我们找了这半天,你没看看开车的时间已经快到了!”不等如烟解释,男孩便劈头一通数落。如烟很有点委屈,抱歉地解释说实在对不起害大家担了这半天心,她是去帮别人一个忙,说着把我拉出来,“喏,就是他了,咱们在车上不是见过么,他不是也帮过咱们嘛。”那男孩才沉着脸没再多说什么。我也赶紧向大家陪个不是,抱歉不该耽搁这么久,另一个女孩捅捅如烟,又拉拉男孩的衣角,“算了,大家都认识,就别计较那么多了。还是快点回去赶车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可不,好悬。四个人飞奔着下山,还是紧掐着发车时间前的最后一拨上了车,不但遭到等时已久的众游客絮絮叨叨的白眼不说,导游还借机进行了一番关于遵守时间的教育,弄得我们几个悻悻地——这随团旅游真是一点都不自由,我暗暗地想,幸好黄鹤楼我是去过的,否则真要听任旅行团安排时间,将来还不知要错过多少好景点呢。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当我们用完了午餐并结束了下午的逛街采购,回到码头准备登上下午启程赴三峡的游轮时,突然接到船舶公司传来的消息:由于江水的持续上涨,原定的游轮未能准时赶到武昌码头,现在正在赶往这里的航程中,具体启航时间将另行通知。所有等待上船的游客都一下子变成了无头的苍蝇,茫然不知所措,我筹算着将不知被推迟多少的时间,想象着日后几天内的游程将如何在游船有计划的赶点行进中压缩减免,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难道我期盼已久的三峡之旅,竟会就这样在匆匆忙忙和日月交错中度过么?

◇ (七) ◇

  夜幕已悄悄地笼罩住这临江的城市,登上高处的堤坝,眼前一望无际的江面已几乎与脚面相齐,而听说几天前,汹涌而来的江水曾经漫过我们脚下这片堤坝,身后这片正在等船的空地,那时却正是一片泽园。船舶公司一直没有传来最新的消息,旅行团也没有在这里过夜的安排,难道今晚对我们来说,真的会露宿街头不成?

  携家出行的游客中有小孩已经开始哭闹,大人们不耐烦地哄着孩子嘴里嘟囔着抱怨,码头拉客的三轮——本地俗称“麻木”的,在我们身边转来转去,招揽着生意,热浪滚滚袭来,处在这江边热暑烦燥的中心,着实是叫人有些难熬。不管它,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在江边上熬一宿,我是不怕的——左右闲着也是无事,还不如几个人打打牌消磨时光,于是昏黄的路灯下,四个人凑在了一起。在抽牌出牌的嘻笑吆喝声中,我知道了如烟的两个同伴的名字,男孩叫顾言,女孩叫苏慧雯——如烟坐我的对家。

  我对他们的规矩不太熟悉,再加上开始时神不守舍,以至于几次紧要的对峙关头错失了稍纵即逝的机会,被对方抓住错误连连晋级,如烟的话语变得少了起来。等我定下神,摸准几个人的牌路,连冒了几次险,加以如烟手里的配合,居然算度与运气皆佳,最后终于能翻过身来,一气追上。如烟边笑着洗下一把牌一边对顾言说,“我的水平看来是不如慧雯了,幸亏云飞比你打得好,两边扯个平手。还要再来么?”

  正在这时,码头上的喇叭响了,导游举着小旗匆匆地寻过来,召集散落在四下的游客。船总算赶到了码头,还没来得及做细致的清舱和准备工作,就又忙不迭地开始迎接新的一批游人,一时间码头上只见众人头攒动,长长的竹排制成的跳板上人满为患。我以前没有坐过江轮,起初觉得这条游轮并不象想象中那样大,不知何以容纳下这岸上的数百号人,待到上了甲板,沿楼梯下入船腹,见前面的人络绎进入一间间船舱,感到后面的人还在无休止地涌入,才知道方存之间的空隙,也可容身。人流移动的速度很慢,人到这里似乎都显得太高了,需要不时低一下头才能避免被舷舱门磕到;舱室是已经在船下划分好了的,我们住三等舱,六个人同屋,很巧,我们四个和一对新婚蜜月旅行的夫妇在一起。

  挤得进屋来,已是一身的汗水淋漓,船还没开,澡水是先不能奢望的——顺便说一句,船上的所有用水都来源于抽上来的江水,做些简单的净化处理后再挪作它用——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出来也就顾不得这许多。更何况门外现在人来人往,屋里的简易空调还没法开,再也找不到一处清凉地能让人清静休憩片刻,几个人面面相觑:没办法,还是先安置东西吧。

  我挑了靠舷窗一侧的上铺,灯光虽不太亮,上铺还能照得比较清楚,可以安安心心地写游记。女孩么,当然住下铺比较方便了,如烟坐在我对面的下铺,透过舷窗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江水,我向下张望了一下,那水的高度刚好到圆圆的舷窗下面,晃漾着,搅碎了水中的月。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地平静下来了,白天劳累了一天的游人们恐怕等不及看船舶的起航,便早早地回舱收拾休息了,是啊,明天还有更远的行程呢,气象万千的岳阳楼,神秘莫测的洞庭君山。。。我踱出舱外,踏上甲板,还有不少不知疲倦的人站在船头船尾等船调头。我划着了一根烟,缓缓地吸了一口,看手里的青烟袅袅盘旋向上,脑子里开始出现远方的女孩淡淡的影子:整整一天了,奇怪我白天里竟没有怎么想到她,只有在这月凉如水的深夜,越是无人的时候,那种熟悉的痛入骨髓的感觉才会浮上来,逐渐地把我的所有感官麻木以至吞没:夜这么深,她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吧,她睡着的样子,还是那样可爱吧。我为什么就不能化作这一阵风,在她身边陪她一会儿,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停留在她额头的秀发间,用我看不见的手轻抚她的脸,触摸她的唇。

  她凉凉的手臂,可会感觉到轻风的存在么?

  船晃了一下,漂移开了,我沉浸在自己的暇想中,只觉得远处对岸的灯火在移动,连同水下闪烁着的倒影——船正在转动方向,而我的心也正在远航。“呜——”,长夜里汽笛一声长鸣,划破了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也让我的心一凛,离开了这古老的陆地,是否就意味着我将离开我所爱的人?

  直到手中的烟头灼痛了我的手指,我才从沉思中回醒过来,在船栏上掐灭了最后一点火星,回转身来,我诧异地发现对面的船舷边还有一个象我一样的人影,望着远去的江岸默默不语,背影很熟悉——是如烟?!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散散心,我走近过去,借着甲板的灯光,见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我碰了碰她,她的手臂凉凉的,

  “你怎么也在外面?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哦,你在这儿呀,”她的眼里忽闪着,“屋里太闷了,呆着怪没劲的,出来透透气”她做了个夸张的深呼吸动作,“哎,你说在这船上,咱们要待几天呐?”
  我掐指算了算,“四个白天五个晚上,现在也算在内,这是第一个晚上。”
  她听了这话做了个鬼脸,“呵,那时间还长着呢。哎,对了,刚才那一声汽笛你听见了么?”
  我点点头,她接着说,“真响,你不觉得么。我刚才刚洗完,出来冷不丁一声,给吓了一大跳。在哪儿呢,咱们明天去瞧瞧吧。”
  “好呀,正好我也没见过。”我答应着,陪她回了房。同屋的人都已睡下了,我爬上铺摊开纸笔准备开始写自己一天来的感受,如烟对着镜子梳理了一阵头发,回头看我正襟危坐对着她发呆,脸微微一红,“你琢磨什么呢,还不睡?”
  “写游记呀,”我把只写下标题的白纸给她看看,“正酝酿情绪呢。”
  “早点休息吧,”她关切地劝我,“别弄得太晚了,我先睡了。”

  待我闭目回味了许久,睁开眼四下里已经悄无声息,手里提着的笔却说什么也写不下第一个字去: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脑子里很乱,理不清头绪;斜眼瞥对面,见如烟已经侧卧着睡着了,胸口正随着轻轻的呼吸均匀地起伏着,一股怜惜之意顿时涌上心头。

  望身下窗外江水映着的月光,再联想起刚才犹在耳边的汽笛长鸣,不觉信手题下一行,“汽笛一声,江波浩荡”。。。


◇ (八) ◇

  我不记得那晚自己是什么时候停笔睡下的,对远方女孩的思念和对眼前女孩的冲动交织在一起,让我一时不能自己,我几乎分不太清楚到底是在写谁,到底幻想的是谁在看;其实如果只是一段风光游记的话,原不必牵涉进那么多非自然的因素的,但我却不这么想,或许从最一开始,我便不把这当游记、或是日记看,也许它本来就应该是信,又或者是小说,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船上静下心来睡眠的感觉是难言它的奇妙的,水中行,人在漂,倘你有过水上平浮的经历,想象着那一点微风拂来,水波在你身下的穿行,仿佛你整个人都不知不觉溶进这流动的快感——在这温柔的快感中,我或许该睡着了吧。

  夏夜的水凉,夜光如梦。

  古战场赤壁的硝烟在睡梦中浮来,又在黑暗中远去,如果连古人都无法确切那风火连营百万鏖兵的真正场所,我又何以凭我的想象寻一处江水徒自感怀凭吊呢,它总归是从我的身下穿越过去了,而最后仍是归于沉沉的历史。

  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还没亮,身下和对面的床上却已空无一人,我走上甲板,寻到船尾,发现在晨曦的斜映下,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正看日出。我在另一侧栏杆处立住,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感觉这里与舱下的闷热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江面很宽,正弥漫着淡淡泛白的水雾,但这一点儿也没影响江水尽头隐约的太阳,正露出她那一半灿烂的笑脸。薄雾迅速地被驱散了,远远的江岸也开始渐见清晰;从太阳升起的江水处,一道金色的水光由小变大,向我们这边延伸过来,映亮了周围的水域,一直到我们脚下,与船尾划出的两道弧状交叉的水波轻轻一触,又仿佛受了惊似的,远远地漾了开去,散落成无数的晶莹亮丽的碎片——这种景象,恐怕只有水上行船时才会遇到吧,相较而言,海上所见的日出虽然绚丽却未免有些平静,而登山所观的日出则显得过于气势宏礴了。

  我听到了身边人啧啧的赞叹声,我转过头,向着同时也转过头来的如烟会心一笑。

  船临近中午的时分到达了岳阳,我正在舱中小憩,全没注意窗外景物的变化,船忽然停下了,半天不见动静。我从窗口向外看,对面隔着很远的高处才是影影绰绰的岳阳楼,船停的位置正在江心。喇叭里传来吃提前吃午饭的招呼,经打听才知道,由于我们比正常预计时间晚到了四个小时,现在刚好没有可以安排的码头,需等一艘对面驶来的游船离岸后才能空出船位,预计还要等几十分钟,于是本安排在岸上的午饭被挪到了船上。

  说实话,我并不爱吃船上的饭菜,量不足花样太少不说,而且味道也不敢恭维,如烟吃饭的时候皱起了眉头,顾言和慧雯两个也颇有微词,我嘴上不说,心下也有几分算计。

  好在一边吃饭一边聊,等靠岸的时间也就不觉得太漫长了,几个人说起岳阳楼的典故,无不对这江南三大名楼之一抱着几分憧憬,特别是读书人,有几分抱负的,无不对范公那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熟之于胸,更何况眼前就是那充满神秘色彩的洞庭湖,八百里水色天光,人间仙境,令人谈此不由得神采飞扬。

   可下船的时候听得导游的安排却实在让人生气,为了赶时间,整体的时间也被压缩了,原本一天的时间安排现在只剩下五个小时了;岳阳楼只安排了一个小时也就罢了,可本来预定的君山之行却因为时间缘故临时取消,改换为市内的自由活动——那有什么意思?剩下的时间岂不是又让我们无所事事?不少人嚷嚷着要向旅行社讨个说法,同行的一位数次往来长江,对长江一线了如指掌的老先生火气最大,拉住导游讲理(老先生这次是陪着老夫人一起第一次游三峡的)。照老先生的说法,既然时间不太够,就应该把时间安排得紧凑些,或者允许大家有自己的选择:君山他去过的,来回只需要三个小时,加上岳阳楼的时间,只要时间安排得合理一些,是完全来得及的;如果有不愿意去的或者走不动的,可以分成两拨人,另一拨人在岳阳市里游览也无妨。老先生虽然岁数不轻,仍然身板硬朗,精神健旺,老太太虽然脚步迟缓一些,想去君山之意仍是跃跃可见。导游为难地解释道,这次的游线变动完全是时间的原因,旅行团必须要服从游船时间表的安排,他已经就此情况向旅行社总部汇报过了,旅行社将对这次大家不能去预定好的玩点所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说到君山,据了解,最近由于洪水上涨,水势已涨过了始皇封山时的山门,如途中有意外,时间难以估计;如果大家觉得时间安排不太合理的话,可以适当调整在岳阳楼停留的时间,另外在岳阳楼附近还有一些景点,比如有个三醉亭,相传是吕洞宾三醉洞庭湖之处,如果大家对此有兴趣可以增加这些景点。

   其实想想导游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水上行程,与周围无牵无挂,又不知水势如何,时间也的确是难以估计的;可既然来到了洞庭湖边上,不去一趟君山,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老先生如果不提也还罢了,我对时间也没概念,恐怕一犹豫也就算了,可既然老先生自己都有这个把握,而年轻人却反而退后,天下怕也没这个道理。我心下活动起来,去吧,可不要留自己后悔。

  众说纷耘,一时也争论不出个结果,导游最后拍板:岳阳楼的时间延长到一个半小时,然后准时将车返回码头再去附近三醉亭等处,如果有想去君山的游客,在回到码头后不用再跟大队人马,直接自己去买船票到君山,但无论如何——导游最后强调,一定要在大船启程前赶回来,哪怕是在君山玩的时间不够,也必须及时赶回。导游最后会清点每一个人,确定全体归队,但大船不可能为等某一个人而耽误时间云云。

  呵呵,倘能让我的脚沾一沾君山的泥土,我想自己也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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