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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 飘逝的水痕 (21-24-后记)

6/21/2007 03:33:00 下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 (廿一) ◇

  望着她,我突然生出了些许念头:临近三峡,船上的顶层平台已经锁闭了,等明天大家都想抢占这制高点一睹三峡风采的时候,有偿开放船顶的平台,对船上来讲也将会是一份不菲的收入。那么何不趁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先上去感觉一下呢?这个有点冒险的念头刺激着我跃跃欲试,我忍不住问她:“你想上去看一看么?”

  “想呀,”她抬头瞄一眼头顶甲板的高度,又满面疑惑地问我:“可这么高,怎么上得去呢?”
  “看我的呀,”既然念头已定,我脑子里的主意便转得飞快,顺手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喏,先踩上椅子,这一只脚踏好扶栏,我托你一下,不就能攀上那栏杆了么。”我比划着给她做着示范。
  “我行么?”她站上椅子,比试着扶栏到头顶栏杆的距离,有点犹豫地问。
  “别怕,我扶着你呢,”我站到她身边,鼓励她,“要是一下上不去就踩着我肩膀吧,你能上去的,没问题。来,先把鞋脱了吧,别滑着了。”
  “那好我试试。”她把鞋脱在一边,又不放心地叮嘱了我一句,“你可要扶住我哦。”

  她右脚踩到扶栏上,我轻轻护着她怕她脚下打滑,底下眼看是湍急的激流,稍一不留神可就会酿成大错。她努力地尝试了几次,不成,她沮丧地摇摇头。我示意她踩上我的肩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脚踏上来,我扶住她的小腿,把她向上托。在此之前我脑子里一直都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想帮着她上去,可是刚触到她小腿,那滑腻温软的感觉却不由得让我心中一荡,象是摸上了一块香腻温滑的香皂——我的手紧了一下,脸上隐隐有点发烫。她的重心全落在我肩头的这只脚上了——不算很重,我想,而且几乎简直可以说是轻若无物——她从我的手中滑了过去,等我定定神抬起头,她已经翻过栏杆在冲我招手了,“嗨,我上来啦。你怎么上,要不要我拉你?”

  我?还不需要吧。我把如烟的鞋递了上去,“你先让开点吧,看我的。”我很有信心,军校时学的单杠卷身上动作虽然事隔多年,久疏锻炼,但还是不会太露怯的吧。我握住头顶的栏杆,深吸一口气,脑子里还不及反应,身子已倒立过来,然后几乎是习惯性的动作,从栏杆间穿了过去,只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手有点支撑不住了,没能象我预想的那样潇洒地跳起来,手还是扶了一下甲板,沾了一手的灰。

  “好呀,好呀,”她笑着拍手,“想不到你还真行,满潇洒的嘛。”
  “哪儿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擦擦手,“好久不练,让你笑话啦。”

  顶层是一个开阔的甲板,四周有围栏圈着,从这儿望出去,不象在船头,只能看到前面迎面而来的景物,这里更象是一个全景电影,仰天竟似乎能摸见星辰。狭长的山谷,暗黑色连绵不断的山头,参差高低,如锯齿般的两边,中间映现出晶莹闪烁的星空,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半遮在东边那突兀而出的拳状巨岩后面,在如墨色天鹅绒一般质地的星空中,显得格外硕大和莹洁醒目。黑黝黝的高山壁立千仞于两岸,如一幅洒脱的泼墨山水。江水流动,萦绕着矗立的群山,波光粼粼,水中的月光搅成了无数浮动闪烁着的流苏,仿佛轻轻呼一口气,她就能如你所愿般地变幻。

  “真美,不是么?”我望到她仰着头痴痴地观望,那眼里有些闪亮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呀,”她叹了一口气,“不上来,也不会觉到这么美呢。只可惜——不是白天经过这里哦。”
  “夜里也有夜里的好处呀,”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如此的温润动听,是这夜晚和这弥漫的水雾的关系么?“白天看得太清楚,不就少了几分想象了么。你看那边耸立的山峰,不就象一只弓腰低头的黄牛么;这边拔地而起的山头,不也象是一把擎天的长剑么。所谓的景点,不过是人们赋予它一个可供想象的名字罢了,咱们就这么想象着,就当它领略过了,这难道不好么?”

  “嗯,可是云飞,说真的,”如烟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看到你想见的风景,你真的不后悔么,我知道你是很想一览三峡全貌的。”
  “是呀,我这不是正看着么。有你陪我一起看三峡,我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夜幕的遮掩下,我的言语间已不知不觉夹了些调笑的口气了。
  她小脸倏地一绷,但马上又缓和了下来,“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没正经的,云飞,你要这么着我就没法和你说话了。”
  “那你要让我怎么说,想听我正经地说?”我只觉脑子里有一股热血上涌,后面的话几乎是冲动着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愿意听么?


  空气刹那间凝固了,话未说出口我已开始后悔,这的确不是一个恰当的表达方式,况且——我这是在对谁说这样的话呢?其实刚才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的的确确是把如烟当成远方的雨彤了,只因为她生气蹙眉的那点神态酷似雨彤的样子,然后,也许是场合相似的缘故吧,我对她说了对雨彤说过的一样的话。她顿足又羞又气的样子,让我觉得象你的神态。我有些迷惑了,只当作是你的存在,你那时是什么样,是羞涩么,好象也不完全是。。。你那时好象是意料中的平静。是不是我不在意的话说得太多了,连真心诚意的话也变味了呢?你知道我其实并不是真的一点不在意,我只是怕你我由此受到的伤害,更重要的是,我怕你会因为我的拙笨而受到伤害,所以我会装作漫不在意你的举动,所以我会说出漫不在乎的话语,可这些你都应该能懂呵,你是如此的冰雪聪明,我从你的眼神里能看出你都明白,可你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烟一转身要走,我拉住了她。她使劲一挣,挣开了我的手,走到栏杆旁,向下望望,犹豫了片刻,转回头冲我喊,“让我下去,我要回去了!”见我站在这里没动弹,她一赌气开始要攀栏杆下去,我见状不妙,赶紧冲过去一把抱她下来,“傻孩子,你不要命啦!”

  “你管呢,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她的头发经这一番上下折腾,半边披散下来,一缕青丝垂下卧在胸前。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带着微弱的哭腔。看着她娇弱的样子,我心头顿时升起了一股怜意。

  “怎么会呢?”我俯下头,轻轻吻开了她额头的秀发,接着是她的眉,她的眼角,我感到手下拥着的她的身体逐渐变得暖热酥软,当我顺着她的发际从耳边向下吻到她的香腮时,觉到她的唇也正有意无意地擦掠过我的面颊。我睁开眼,见两唇之间相距不过一指宽的距离,我上唇的绒毛,被她的气息撩拨得微微发痒。然后,我闭上眼,只听凭那种神秘力量驱使着,我吻上了她的唇。


◇ (廿二) ◇

  我手下感到的是隔着薄衫的她柔滑细嫩的肌肤,触着的是她那略有些冰凉濡湿的唇,鼻翼里钻入的那一点淡淡的幽香,是来自她垂下来的发梢,还是她酥软的身体,我已不能完全分辨清楚。夏夜里尽管四面是习习的凉风,但我的身上却如同突然触电一般,麻痒的感觉猛然袭遍了整个身体乃至所有中枢神经,大脑中一阵晕眩,不知身处何处。而我唯一能感觉到真实的只有怀里拥着的如烟和与我相触的唇,于是就象积蓄了能量的闪电总要找一个机会发泄出来一样,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将你的肩膀扳过来,搂得更紧,吻得更深。我是不是真爱眼前这个女孩,好象此时在我心中并不是占据第一重要的位置,我只是惊讶这样一个奇妙的夜晚,有你这样一个奇妙的女孩,化身作三峡的云雨与我相逢,如果不是感觉到你的唇由冰凉变得暖热,如果不是感觉到你跳动的胸口贴紧着我的胸膛,我一定会怀疑自己又是在作梦,一个荒诞不经虚无缥缈的梦,而且宁愿就此长梦不醒。

  如果我们的相逢是偶然,是奇迹,上天何故定要这样安排呢?一切仿佛就象预先写好的故事一样,顺理成章地就发展到了这一步,当我吻上你的唇时,除了你之外就再无别的杂念。那么,然后呢?我是不是应该就这样望着你的眼,从里面寻我期待的眼神,然后对你说那让我魂牵梦萦的话,让眼神告诉你我是真的?——我睁开眼,望见你的颊绯红了,那娇嫩的妍态含羞的双眼如同风中颤巍巍立着的一束凝露待放的百合,惹人又怜又爱。

  “还生我的气么,如烟?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脑子里想着,口中便说了出来——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呢,她的确是很可爱的呀。

  “可是。。。我们不能这样,我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如烟嗫嚅着,要从我的怀里抽身出去,我能体察到她心里正充满着矛盾。

  让你的男朋友见鬼去,我心下想着,固执地握住了她温软的小手。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甚至连他的姓名年龄长相都不知道,可他却在我们中间无时无刻不在,如同幽灵阻隔着我们的行为。我已经有点厌烦他了,无名的怒火在心头升起:他哪点比我强,让如烟对他如此放不下,我想知道。

  “如烟,那你喜欢我么?”我准备直截了当地问她。“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我,还是选择他?”

  “我。。。”如烟低下了头,犹豫了半晌,“云飞,我承认你对我是很有吸引力的——你有才,人很聪明,感情又细致。我,我对你的想法也不是一点没有感觉。可是,你知道,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我和我的男朋友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是不会要我做这种选择的,我和他的感情很好的。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愿伤你的心,如果可能的话,我是愿意作你妹妹的。”

  “那,”我不甘心地接着问道,“既然你说他和你很好,你出来他为什么不陪着你?”
  “他。。。”如烟的眼神有点黯淡了,“他不在国内呢。”
  “他在哪儿?”我的心一凛,难道说,她和我的不幸境遇有相似之处?

  在我的询问下,她开始支支吾吾地告诉我有关她男朋友的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的男朋友果然现在是在美国,出去了一年,正是刚扎稳脚跟,情景开始转好的时候。这一年来他们一直是通过书信和电话联系,后来可以发电子邮件了,于是他们每周会来回发一两次Email。 “他说他很想我,希望我也能出去,两个人在一起互相照应总比一个人在外面孤单要强,可我在这里的学业明年才会结束呢,他说没关系他会等着我。”如烟复述着男朋友的话,眼里有朦胧的泪光点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事实上她的境遇在我身边是太普遍了,我熟悉这种分处异地、相思难遣的痛苦,这难道不也是我将面临着的痛苦么,如果我还在心底爱着雨彤的话。所以我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她,更不知道我在其中能充当什么样的故事角色,国外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完全是一个未知的冒险,如果我到了那里,我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我不熟悉而且畏惧的角色,就象我现在见到的所有出国的人。我很清楚自己和如烟的男朋友能给予如烟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他所能给予的我完全做不到,而我能给予的——老天,如果除了我的情感就一无所有的话,如果我连一间能为你遮风避雨的屋檐下的家都不能给你,我还能妄谈什么给予么?我们的确,穷得什么都没剩下了。

  我突然为自己感到羞愧,为什么只是抱怨上天对自己的不公,而不是努力去改变生活;为什么只是不满别人的生活方式,而自己却不尝试着去适应周围的环境?社会是不会特意偏爱某些人的,但是,如果你不去顺应它的规律,就只有被它淘汰。事业是如此,爱情也同样是如此,只是这个道理,我未免想到得有些晚了。

  “你想出去么,还是愿意留在国内?”真奇怪,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脱口而出,我不是也被人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么。
  “我,当然想出去见识一下了,趁年轻到处走走,看看世界各地的风光。怎么,你不想么?”
  “我?倒不是不想。。。”没想到这个问题又被抛回来,“但我和你想法不一样。。。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吧,”我已经觉得这个话题变得开始沉重了,“不生我的气了吧,咱们说点轻松的。哎,你看那儿——”

  如烟回转头,只见船头的正前方正是一道削狭的峡道之门,远远望去,里面还隐约地有一点对面来船的灯光,我们的船已几乎停了下来,等那条船从峡谷里驶出,越行越近,一股怪异猛烈的旋风便从谷口扑面而来。那风居然是热乎乎的?!刮在人脸上又痒又难受。我生怕如烟吃不消,赶紧把她牵转过来护在身后,自己也转过身来躲避这阵风的势头。谁知船驶入谷口,这股风不但不见减弱,反而越发变得回旋不定、冷热无常起来,一会儿冷得让人直打哆嗦,一会儿又让人如坐暖炉一般,如同一叶扁舟陷入了阴阳往复的惊涛骇浪,在漩涡中不住地翻滚。如烟在我的怀里一直睁不开眼,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别怕,心里暗祷这阵怪风赶紧过去。过了好一会儿,这怪风才渐息平止,我抱歉地对如烟笑笑,“我不该带你到这儿的,看看,吓坏了吧。”

  “嗯,”她点点头,好象还有些惊魂未定,笑着镇静了一下,“不过不亲身体会,怎么会知道三峡是什么样子呢——我没事的,谢谢你啦,云飞。


◇ (廿三) ◇

  空气仿佛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如烟倚在身后的栏杆上,望着璀灿的星空出了一阵神,我顺着她的目光瞥一眼那淡渺如烟的星河,又回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她,正有些感触,双手却无处可放,只好无可奈何地交叉在胸前,浑身好一阵不自在。一阵凉风吹来,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头发现我正凝神注视着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清了清嗓子问我道:“云飞,你是从来就喜欢这样一个人出门旅行呢,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少单独出门,以往的每次,总是有三五好友,或是若干知己相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很少,这一次,却是一个自己任性的特例了。可不知什么原因,在她面前我总想把自己表现得如何有个性,于是话到嘴边,我就开始不自觉地说谎了,“是呀,我喜欢一个人旅行,一个人行动自由,可以随自己喜欢,想上哪儿就去哪儿。”

  “那,这回三峡结束了,等这船到了重庆,你还会继续向前走么?”

  我一怔,是呵,遥想那峨嵋青城漫山的翠色,大雪山晶莹的奇峰,乐山巨佛都江一堰,还有那丛林深杳处黄龙九寨童话一般的世界,尽在这蜀中天府之国的怀抱中,平凡世人在此尚且留连忘返,何况我对之心仪已久,至此岂能驻足?有心想说要去,可一转念想起和雨彤的约定,我又怎能放下见她离开前最后一面的机会,任凭自己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呢?她们两者于我,这次都只是一段残缺不全的梦吧。。。我心里暗暗叹气,“不了,我想我该回去了。”

  “为什么?”如烟诧异地问道,“你不是说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到处游荡么?你那么喜欢山清水秀的地方,怎么会到了眼前又不去的呢,云飞,你在开玩笑吧。”

  “我没开玩笑,是真的。”我从她眼里读出了些许失望,又不忍心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于是只好编了个理由宽她的心,“我们有一个项目课题要趁着假期赶着完成呢,我这次是在项目的间隙溜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再晚回去导师该有意见了。”

  她哦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你。。。”
  “你们要打算接着去哪儿呢?”我略有些感兴趣地问。
  “去九寨沟玩一个星期啦,也许还会在成都附近转一转,我们有同学家在四川的——怎么,你真的不能多呆些日子么?来一回也不易么,你看咱们这一路这么多的事。。。”

  “将来吧,也许还有机会的。”我安慰她的同时也安慰着我自己——下一次,我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么,见到这样的山水,这样的人?山水或许依稀,人却再难如斯,良辰美景尽成虚设,只因无人可说,问天地之旷渺,何留我孤身以独处?一念之间,先贤曾发出的“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望着这周围移动着的山影,听着脚下滔滔而去的江水,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形神所在。

  半夜里,船停泊在了巴东,眼前的山坳里灯火点点,与天上闪烁的群星交相辉映,虽是人居的乡镇码头,却独有一份幽静的气氛。夜里的寒气渐渐袭上来了,如烟在我拥着的怀里,一边和我哼着舒缓的歌曲脚下一边随意晃动着,已经有几分困倦之意,我拍拍她让她看天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她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我轻轻触吻了一下她的脖颈,“冷了,咱们回去吧好么?”
  “嗯。。。”她支吾着。

  我先顺栏杆跳下去,然后在下面准备接住她,她迷迷糊糊地跨栏杆过来,踩在我肩上,正准备下到椅子上来,脚下却不知怎的一滑,还好我反应算快,一把抱住了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还好没出什么大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责怪着她,“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呢?”
  “不是有你在么?”她低下头走出了两步,喃喃着低声道。
  “如烟,你等等。。。”我脑子里嗡嗡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舌头上象压了千斤重的巨石,“你知道我会接住你的。。。”
  “嗯,我知道。。。”
  “那,那你还要走么?”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一直都没走么。。。”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已经失去我的思考能力了。她的身子半隐在墙角的阴影里,让我一时难以觉察她脸上的神情,周围的天空在旋转,世界在变得混沌,莫非说,这就是两个不同轨道的流星碰撞前的一刹那么?

  “你很好。。。”我笨拙地补充着,眼前似蒙上了一层黑幕,说这话的时候,我的魂灵是早已飞离了吧。

  只觉一对暖热的唇颤抖着触到我的的唇上,试探着,游移着,我试着去捕捉她,却象是在山间翩翩飞舞的蝴蝶,又象在水里灵巧湿滑的鱼,一张一翕,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唇不再是冰凉着的,而是象一对温润的玉。终于,我能捕到这条游鱼,吸吮到她的甜蜜,紧紧痴狂地汲取着,直到头晕目眩。她圆润的脖颈,半裸着的肩头,窈窕玲珑的曲线,我不禁去长久地抚摸着、亲吻着,细触着属于她的每一分莹润剔透。夜影下,巫山精魂正在悄然地游近,环佩叮当,梦里生香;翻覆的双手,在波浪中起伏,掀起每一丝细幽的情感,在这个梦幻般的三峡夜晚,回忆在现实中间、古老梦境的神话在作为后裔的我们年轻的血液里,竟若有若无地浮现。

  良久,她轻轻推开了我的拥抱,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她摇了摇头,整着凌乱的衣衫,“我们,就这么样吧。。。”

  “怎么呢?”我不解地问,想伸手去拉她回来,却被她把我的手挡开了。
  “就这么样吧,你还是要回去的,我也还有我的路。”
  “可是。。。”我的喉头突然哽住了——我能对你说什么呢?难道说我不走了,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可我不能,我没有这个资格。路,是总会有个尽头的,纵然我对你的情感再深,也不可能和你一起永远无牵无挂地走下去。更何况,你说得对,你有属于你自己的路,我即使有心,也不能去干涉你的幸福,因为我是爱你的,亲爱的,不是么。可我却永远不能理直气壮地对你说这三个字,我知道,即使说了也不会有结果的,只能使两个人更为之痛苦,那么,与其是这样,为什么不缄默其口呢?把所有的悲伤和思念都留给我一个人好了,让我能在朦胧的眼中望到你展开轻松的翅膀在天空飞翔。


◇ (廿四) ◇

  翌日凌晨,天还没亮,船已开进了巫峡的峡口,我早早地起来,来到船头了望。出来的时候,如烟还在舱里睡得香甜,我不忍心去叫醒她,这两天晚上,她睡得实在太少了。

  早起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都是想一睹巫峡风采的,我很容易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等着巫峡的出现。

  晨光里,影影绰绰的,山脉的形状开始在两岸浮现出来,连绵起伏着一直伸展向远方;这里的江面比西陵峡宽阔了许多,江水变得舒缓平静,山势也仿佛受了水流的影响,不再是那样的陡峭险峻,而是尽意舒展开来,凸现出千奇百幻的柔和之姿。青黛的山色,从近处的黝黑到远方的淡青,渐次地褪隐过去,随着光亮慢慢地涂抹上来,那层次感也如泼墨山水一般愈发地清晰;薄雾朦朦的江上,水面浮映着流动的亮光,曲曲折折,让人顿感它的森凉。望山的侧面,斜斜地插入水中,似一双手正将这一脉江水掬起,更有一处,远望去却如刚出浴的少女,正斜倚在水边,仰天披散开她婆娑起舞的秀发,这一面蜿蜒入水的山脉,正好似少女婀娜的身姿,令人不禁赞叹造物主的神奇。水行船移,景致变幻,这边望去还是绵延的山岭,回过头来却转眼束立成挺拔的高峰,使人留连于峡谷山色的变换中,目不暇接。

  这巍峨耸立的群山中,神女峰在哪里呢?船头上陆陆续续地人多起来了,回身看头顶的平台栏杆边,也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大家都把目光伸向船两侧的山头,欲从这云山雾笼的山岭中间找到神女清逸的身影。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从背后的山尖升起,给南岸矗然立出如城墙一般的山脉抹上一层淡淡发亮的光彩,我正端详着这一道气势雄伟、跌宕起伏的山城,在晨晖中作势欲出,漫山的绿色,衬着阳光,象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圣衣,只听得背后有人喊道,“看到神女峰了!”——猛回头,见前方北岸的山顶上一峰突耸,形似半张开的剪刀,在群山诸峰之中十分醒目——那其实还不是神女峰,神女只是那剪刀峰下俏然侧立着的一小块峰石,如果不是仔细注意的话还真难以发现。人们交互低语,兴奋地议论着,是谁在这漫山遍野的群峰中发现了这一小块微不足道的青石,又是谁赋予了她如此幻想的传奇和瑰丽的生命呢?暮为行雨,旦为朝云,片刻的欢娱,千百年的守候,皆凝聚在这水道百转千回中的一处风景,而转身过去忽又不见。在正抬头仰望着的人群中我看到了如烟他们三人的身影,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心中此时泛起的,大约都是那令人怦然心动的故事吧,“巫山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那颇含温情意味的神女,却正缓缓地转过去直至消隐在剪刀峰的背后,人们却还是久久地注视着、期待着:或许船再前行一些,水面开阔了,她又会在我们的视野里重新出现罢?——只可惜这种美好善良的愿望却永远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是的,真正的美丽,她只会存在于你不经意的一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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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的清晨,我们一行人登上了朝天门码头,作别了巫峡十二峰的秀美,穿行了大宁河龙门巴雾滴翠的景致,遥拜了夔门雄临天下的奇观,当蜀山栈道和悬棺的秘密永远地留在了身后,白帝和酆都的文化随着江水化为流逝的记忆,此刻脚下踏上的土地,却是此次长江之行的终点——重庆。回头望一眼这孕育着无数生命和传说的江水,从念青唐古拉山奔腾而来,至此略顿一顿,又将东流直下绵延千里,滚滚而去。登高临风,望江水依然故我地奔流不息,而我却要从这旅途中走出来,步入人生中一个新的驿站。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如烟问过我。我知道我终将回去结束我的恋情,告别不再属于我的情感,即使有泪,哪怕有伤,这一切也必须要结束。至于如烟,我承认我爱她,但我深知我们却绝不会属于同一个世界。那么,看开一些,有这么一段经历可以回忆不就足够了么,她一个夜晚给予我的,足以让我用数十年的光阴来珍惜。

  后来,你问后来么?一年多以后的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当我相信自己的旧伤已被时光抚得平整,当我已经把自己的过去小心妥贴地收藏,从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零星传来雨彤和如烟的消息:如烟终于如她所愿地与她的男友相聚,而雨彤结婚了,她所嫁的,则是我以前熟矜的一个好友,我从旅途归来后知道他们在一起,而从前却一直没有意识到——那一天临行前的晚上也如这夜一样的阴雨绵绵,我躲在街旁的小酒馆里,想凭借酒精的力量驱散心底的痛,后来我发现这钝痛是驱不去的,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醉倒,人事不知。半夜里混沌着回去的时候我想我是做到了,因为我迄今也记不清当时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回到宿舍,又是怎样连滚带爬地上了床,只记得路边曾坐倒的我前所未有的哭泣,以及第二天中午醒来时迎面刺眼的阳光。

  后来和如烟通了几次信,不愿太表露我的伤感,但她敏感的心仍有所察觉,不时地安慰勉励着我。抽屉里有一张她后来寄来的照片,那是在过瞿塘峡夔门的时候我俩的合影,那也是这一路上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是顾言照的。照片上的她秀发飘飘,楚楚动人,而我则略显得有些拘谨,也许是阳光过于耀眼的缘故吧。照片的背面,她为我抄了一首大佑的歌词,字迹清秀。此时我打开CD机,选中了唱片的第二首,曼陀林和吉它的前奏响过,传来大佑沙哑深情的声音,『就这么样吧』:

  “忘了是一个难醒的梦还是一对难舍的唇
  忘了是多亲切的名称还是个多么难舍的人
  忘了是如何相依为生如何共度良景美辰
  忘了是有多少寒暑更在那年轻时相许以身

  嘿 就这么样吧!
  嘿 就这么样吧!
  就让血液如年轻时
  一样是红。。。”

  刹那间有一种久已陌生的感觉遍袭我的全身,那早已风干的泪水终于不听话地蒙上了我的眼眸,这原本是应该属于她的,潇洒身影背后飘逝飞散的,淡淡的水痕。


(全文完)

一稿于京西 11/29/98

◇ 后  记 ◇

  有人说,生命象一条蜿蜒的江河,那么,溯流而上,就是对生命以往的追忆和抚思罢——撰这篇小说的念头也便起源于此。五个月的时间不算短,而创作过程中间又几经停顿和反复,因为追忆和抚思本身,也是对生命重新认识的一个过程,对于我来说,同样充满了歧路和挫折,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不算成熟但却还算真实的作品。

  曾经有不少朋友,看了小说的开头部分认为这是一部山水小说、旅游散记,不错,在小说的整个过程中,我的确是加入了大量的有关长江三峡一带的旅游地理文化历史背景的描写,它们有的是因为小说本身情节的需要,也有的可能就只是纯粹的景观而已;也有不少朋友指出小说的人物表现舞台过于狭窄,几乎把所有的情节都安排发生在游船和沿线的景观上,只在回忆和结尾的部分情节上,才把时空拉回到“我”所熟悉的生活中,这在现实之中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怎么说呢?可以说我是在做一种尝试吧,事实上在小说中,我一直在构造一种“两点一线”式的结构,起点是过去,终点是未来,而一路的事件本身则是发生着的现在。

  这是一种相对简单一些的模式,相对于《痴人说梦》里多条线索并行的结构,这里可能要显得纯粹简单得多。在这个结构的基础上,场景是为人物服务的,于是便有了一部分烘托气氛和预示结局的景物描写。而仅有这些是不够的,于是我把这一路上大多的风景都搬上小说,整个山水素材取自于我96年的三峡之行,并夹以自己对山水近年来的一些看法,不能不说是存一点私心的,读者自然是见仁见智,我也只好随它保留现在这个样子,权当是一段平凡的游记吧。

  而真正想写的,是短暂的美丽和转瞬即逝之间的冲突,所以从题目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它不会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这里的如烟也好,雨彤也好,或是一路经过的山水,都只是代表着一种短瞬美丽的形象。在生活中,这种刹那间美丽的感觉是每个人再熟悉不过的了,而如果你不去好好地珍惜,她们就注定会在转瞬间从你的生命中消逝,所谓过眼云烟,一夕云雨,原只不过是两手空握时对逝去芳华的感叹,那么,与其失去后如此,为何不从一开始便加倍地珍惜呢?她们,原本是值得我们百般呵护小心珍视的呵。

  “走出过去”则是我在小说中另一个试图表现的地方,而令人有些遗憾的是,我还是没能让我小说里的主人公真正地走出来,这也从另一个角度上可以看出这种尝试是如何的艰难。保留在记忆中的那种闲适的生活和充满幻想的憧憬对每个人来说都无疑是一种美丽的诱惑,而这种梦幻般的美丽甚至常常会影响我们日后现实的生活,我无意去贬低这种唯美的存在,只是想:终有一天伊甸园的大门会不知不觉地关闭,那时我们直面的将是现实的人生。所以,主人公自己面临纠缠着的矛盾,也就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幻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吧,所差别的无非是有的人很快就走了出来,而有的人则会耽其一生。

  至于其它的创作动力,有相当多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写一些具有美感韵致的女孩,这方面就很难做到让所有人满意了,甚至于写到后来,连自己都无法满意了,如烟笔下的性格里很有些自相矛盾的地方,雨彤也是如此,这或许是我笔拙的缘故罢,乱笔涂鸦唐突佳人,却是大大的罪过。

  而你可能不太满意小说的结尾,截断巫山后便匆匆地收笔,的确,在写完巫山的最后一行时我还设想着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一系列情节,而笔下登上了朝天门码头时我却知一切已经结束,这不是我的错。因为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正如我在文中寥寥数笔带过的那样,都并不是那么美好——如果是为了编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当然有责任把故事的结尾(即使它有些苦涩)尽量地表现出来,但这样做却无疑会破坏她们在我心目中美好的形象。正如我们现在欣赏着的维纳斯雕像,我们为她残缺的美而赋予无数的想象,可有谁会去细究那手臂断折的原因么?或许就象我的朋友多情应笑在他的《大江东去》一文结尾提到的,我们之所以在文章中会省略掉一些东西,实在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有许多时候并不那么美好的缘故。

  那么,给小说留一个想象的空间,不好么?

  另外,就是给所有看过我两篇小说的朋友们的一些话。我知道你们会拿我的两篇小说做比较,或是把书中的女孩做比较,问我最喜欢哪一个的问题。我承认这两篇小说是有相当大成份的血缘关系的,你或许可以从小说中找到这个或那个女孩,具有相似的影子,而我之所以把男主人公用同一个名字,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但是你却不能把小说中的楚云飞,简单地附会成我自己,也不能把其中的某个女孩,简单地等同于另一个女孩。小说就是小说,我尽可以在里面添入我自己的想象和虚构,而你如果把小说里的情节,当作能照得见那段年轻岁月的一面镜子,或许当你面对着这些文字的经历,会有似曾相识的感受,那么我这两篇本要作为青春献祭的作品,不仅仅是为我一人而歌,也就不枉笔耕劳作的辛苦了。

  最后要感谢所有阅读过这篇小说的朋友们的支持,写到一半以后的各集,几乎是在新空气、星伴闲话人生和嘉星文思万维同时发表的,对于支持鼓励过我和提出善意批评意见的各位网友,在这里我一并表示深深的谢意。最后请允许我用简儿的一首小诗做这篇后记的结束:

  当你拥着
  我年青的面容时
  请告诉我
  什么 什么是天长和地久?
  是三峡的风
  吹过时扬起的发丝?
  是巫山女
  千万年等待的沉默?
  是峭壁处
  墨客斑驳的字迹?
  还是你
  瞬间的心情
  偶尔经过
  和我
  在这一刻融入天和地
  便是长久
  种下长久的怀念?

12/1/98


再寄《飘逝的水痕》 简儿
98-12-01

  让我就这样
  远远的望着你
  纷扰的世事都在身外

  让我带着渴望的神情
  阅读你最浪漫的一面
  让我徜徉在你的旧画廊里
  常春藤般痴缠

  那个所谓完美的答案
  没有机会
  打扰平静的目光

  在我的凝望中
  感受风一般感受你
  迎接四季般赞叹你

  因为你是被珍爱的
  所以我选择离开

  让我就这样
  远远的望着你
  望着年轻的心中
  永远化不开的
  那纹水痕

  让我就这样
  远远的望着你.....


小说《痴人说梦》(1-12 完)
小说《飘逝的水痕》(1-24 完)
小说《世纪末情感》(1-11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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