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失去的朋友们(6)
8/22/2009 11:10:00 下午 发帖者 流水弦歌
接着写我那些曾经以为永远能够在一起,然而最后却不知所终的朋友们。
谨以下面的故事来怀念我最好的朋友 T 过世四周年。
7、R 和 T (中)
我说想去挽回和 R 的友谊,我知道有人会嘲笑我的天真——说实在的,我自己当初也没有任何信心:试问有谁见过恋爱谈不成还能回过头改做朋友呢?
但 R 对我的意义则完全不同。认识她,是在我二十岁开头最苦闷的那段年月,刚和 W 几年辛辛苦苦的单恋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最后那几个月 W 拒不回信保持沉默,明摆着意思就是让我自动放弃,这令我整个人都心灰意懒。就像一个奄奄待毙的死刑犯,无非是最后的执行命令判决书还没有下来,而命运却是早就注定了。
与 W 保持通信的那几年,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都很少,更多的只是怀揣着希望的等待,各种不切实际的等待。
R 的出现点亮了我的生活,她真真实实地存在,每天出现于我周围方圆半径几百米的校园内,她也是真真实实地被记录着,在我的日记中留下了大量有关她的事情和活动过的踪迹。
她美丽、大方、活泼、开朗、聪明、敏感、善良、歌唱得好,又极具艺术天分,具有一切我所希望和喜欢的品格。我从来都想不出她有什么缺点,或许唯一在我看来的缺点,就是她实在太好,太容易招男孩子喜欢了。
我总是把每个与她亲近的男生,和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来。与其他男生的优秀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太平凡普通,身上简直没有任何能够吸引她注目的东西,我甚至常常有这样沮丧的想法:如果她有一百个朋友,那么我多半就是属于那倒数里面最不重要的几个。前面有那么多的恒星、太阳,而我只不过区区一个最微小孱弱的烛光而已。
每次周末晚上有机会骑车送她回家的时候,都是我最开心的记忆。其实我和她并不顺路,为了送她绕道,我大约要多骑二十分钟的路程,但是这点牺牲,与能够跟她同行的快乐相比,那简直可以算是微不足道的。
我那辆自行车的链盒一直没有修好,骑起来总会有轻微的擦擦声,就像谁在旁边有节奏地打着拍子。两个人一边骑,一边惬意地聊着天,车速不快,我甚至希望速度能够更放慢一些,道路能够更远一点,让我有更多的时间能够享受这种珍贵难得的快乐。在这种场合,她能够跟我交流许多平时不说的话,比如一起奚落另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当面自然是不会说的),或是向对方倾诉一些生活学习方面的抱怨,这种分享式的秘密,在不知不觉中,让我感到与她的关系慢慢亲近起来。
感情总是通过一点一滴的小事积累起来的,在我的日记本最后有个日历,那一两年里凡是见过她的日子都划了圆圈,与她说过话的日子都标了下划线。甚至有一个多礼拜,我们天天都在校园里碰到面,天天都打招呼,连她自己都感到好奇——我怎么会天天都碰到你?可是我一点都不奇怪,因为那种带着一些疯狂迷恋的行为记录,本身就是一种感情升温的见证。
到我那本厚厚的日记写完,该换另一本新的时候,那标有下划线的日子已经占了最后几个月的一半以上。最后一篇日记是我送了她一张圣诞卡,上面满含深情地盛赞了一篇“云”,没有提她的名字,但我的意思不言而喻,她对于我来说就是缥缈的云中仙子,她浑身洋溢着的灵气可爱,就宛如天边那不经意飘过的云。
那张圣诞卡是我大中午到处寻她,好不容易才在教学楼候到,亲手交到她手中的。
日记本里也因此而写满最后一页,1993年结束,我想我是已经爱上她了。
然而下一年我们的关系却陷入了无法避免的低潮,上半年我忙于毕业论文,下半年上研之后又开始学习新的课程,那一年是最紧张的一年,她也非常忙,超出寻常几倍的忙,难得能够碰上她,与她能够聊聊天的场合也极其稀少,关系难免就有些疏远。
我本来觉得等大家都忙过了,或许能有闲暇来想想感情的事情。但后来临近年底的时候她有一张卡片给我,那上面写满了娟秀的字迹,她说她“一直明白我想说的话,但是她不想听”,她“希望不曾伤害我,因为我是很珍贵的朋友”。
我之所以在后来向她表白、把两人的关系完全搞僵了之后,还敢去抱一点恢复友谊的希望,那完全都是来自于她当初那句话的支撑,如果她从不曾认可过我和她的友谊,那我是绝对不敢动这种痴心妄想的念头。
试问有谁见过恋爱谈不成还能回过头改做朋友呢?
很难,真的很难,你若是没试过绝对无法体会到这里面的艰难。
我开始尝试写信,写一封对于我来说最艰难的信,我必须完全想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口气分寸。几个礼拜时间过去了,我写了十页信纸,正反两面,字字辛苦,可以说如果我的诚意可以靠什么实物来体现的话,那一定是完全掏出来凝在这信件内容中了。写完了之后,我觉得我的努力也只能尽限于此,剩下的事情只能看老天安排了。
信写好了之后,我却不知怎么才能送给 R,让她看见。
大概没有人相信我是连 R 在国外学校的通信地址都没有的。别的朋友大概有,我不知道,也不敢去问,我的面子很薄,如果在这种场合让我去低三下四地问人,就算是最好的朋友,那也简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更何况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和 R 闹僵的事情。
那时候没有互联网络、电子邮件,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是 1996年——写一封漂洋过海的信,必须要辗转十天半个月才有可能到达的,1996年。
后来我想了想,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选择,那我只好托 T 带去了,如果他能出国的话。
T 是知道我喜欢 R 的,他还特意怂恿我,给我创造出过一些机会。在我感情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他给予了我最大的关怀。把信交给他托带,我非常放心。
但这件事当然不能先跟 T 说,要等他一切联系学校的事情都定下来了才好。
T 的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很为他高兴,当然,也为这样一个相契相知的好朋友即将离开身边,而感到一丝忧伤。
我和他宿舍的三位室友都是很好的朋友,研一的时候整天往他们宿舍钻,有时候到了半夜还要神侃喝茶聊得尽兴了才回去,那里简直就成了我的第二个窝。
依稀记得我自己宿舍的床铺每天都差不多是摸着黑爬上去的。
T 自己的感情到出国前也仍然是没有一个结局,在感情与出国纠缠的事上,其实我倒是跟他同病相怜。
T 曾经给我抄过他自己写的一段很短的情诗,是写给那个女孩的。他的苦闷,其实更多的埋在了自己心里,没有透露给我太多。也许我的笔友,他的妹妹H,知道得更多一些,H常常给我写信的时候提到,让我多体谅照顾一下他哥哥。
我承诺过会把他那首诗写成歌,他还一并给过我另一首英文的,我也很喜欢。但我没有什么天赋,只有那首短小的情诗,跟我有强烈的共鸣。他那诗里说,
其实除了她的幸福一切对于我都无所谓。
无所谓,无所谓,别人大声喧闹,而我微笑着一个人流泪。
无所谓,无所谓,青春就是这样,爱你,爱你,永不后悔。
我想我也是同样的,我跟他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为了歌词的需要,我把那两个“爱你”,改成了“爱过,哭过”,中心的句子完全是沿用了他情诗的内容。
我自己后来添加的第二段歌词和第三段独白完全是自己的故事,他写给他的女孩,我写给我的,歌曲的灵魂是他的,也是我的。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歌的词曲写完,然后自弹自唱,并拿爱华小录音机录了音。
我想临别的时候送他一个礼物,因为他是我上研期间最好的朋友。
当只有我跟他的时候,我给他放那个歌听。我自己其实知道那都是极其简陋的,但我偷偷窥到戴着耳机认真听歌的他,眼里闪烁着泪光。他说当初给我那段小诗,说要谱曲写歌无非是随便说说,没有想到我能够把那里面包含的感情变成一段旋律,有他,有我,也有我们爱着的她们。这段饱含着深情的歌曲,不仅仅是属于我和他两个人,同时也属于 R ,以及他爱着的那个女生。
他说我那句添补歌词的深刻,“你们因不了解而幸福,而我们却因此而孤独”,我着实愧不敢当。我说这是我对你承诺过的事情,两首歌我只完成了一首,实际上还不曾践约呢。他说够了够了,一首足见君心,早已足够。
我的心里也热乎乎的,人世间朋友能相交到如此,人生大约亦算无憾了。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托付,我录了一盘我跟 R 都喜欢的罗大佑新专辑,顺带也把我写给 R 的一首歌录了进去,还有那封最宝贵的信,厚厚一叠塞到信封里几乎装不下的信,这一切的东西,加在一起对于我来说就只意味着两个字——希望,而 T ,正是那背负希望的使者。
T 是我真正的朋友,在我看来,真正的朋友就是能够不负对方所托,而且在你困境的时候能够勇敢地站在你身边,坚定地帮助支持你,从不抛弃放弃的那个人。
而我最好的男朋友帮我去挽回我最好的女朋友,我觉得这事本身就是天意;同时,也一定会预示着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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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23日 05:06
介个俺理解,美好的人物和事物不可能让我们都占有,能远远地窥见就已经是幸福的了。
建议重读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
2009年8月23日 10:01
重什么读?都重读很多遍了。
维特要是觉得幸福就不会自杀了。
2009年8月23日 22:07
歌德并没自杀呀~~以为维特就因为失恋而自杀是一种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