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

　　因为《十年》这首歌，所以凑了这么一篇没头没尾的文字，说它是小小说也好，随笔也罢，算是给这么长久的时间跨度做一个见证吧。

陈奕迅《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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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在男孩眼里，那个女孩是夜空里璀璨的明珠，仙域之外美丽的公主，尘世间万千瞩目，只为了求一眼伊人青睐。她是众人宠爱的花朵。

　　然而当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感到她别样的依恋和娇羞。

　　男孩对这份暧昧感到惶恐，因为光明与黑暗般相隔的距离，天差地别迥然相异的生活方式。他惶恐那不可知的未来，因为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就连女孩自己，也不相信。两颗心儿在怦怦跳，而他俩却辨别不清那涟漪中回荡的声音。

　　他俩只是像孩童一般傻傻的，约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男孩相信，他们会成为最要好的知己。

　　朋友也是可以一辈子不分开的啊，那时候他的想法，大约就是这样幼稚而单纯吧。

　　男孩自始如一，就像对待最好朋友那样对待女孩：他为她编织最动人的故事，讲述自己的情感生活，他把对方看成是自己镜子里的另一半那样，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分享给她。

　　有一天，男孩说自己有了女朋友，女孩勉强提着笑表示祝贺。她说可以帮你把把关啊，男孩听不懂话里的玄机，还只顾着追问对方和那个提了几遍的追求者谈成了没有。他觉得交男女朋友不过是人生中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该有的时候就会有，不合的时候就没有。而知心朋友则不同，他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最了解对方的红蓝颜知己，而关于双方感情生活的变化，对彼此都不该是秘密。

　　他们仍然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有一天她说要走，要自己静一静，要离开一段时间。

　　他弄不清她要离开的理由，也不知道她所说的“一段时间”会是多久。他没有任何理由能够留下她——凭什么呢？就凭最要好的朋友么？

　　可是朋友之间没有任何权力和义务，相聚是短暂，分开是常态。朋友之间，甚至最要好的知己，也只有相互一起时沉浸的欢喜，和分开以后独自品味的思念。

　　你能只因为自己欣喜和眷恋的感觉而留住一个人么？不能。你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你太自私了，你等于是在捆缚对方的翅膀。

　　于是男孩放女孩走，希望那个“一段时间”很短，希望她能很快恢复过来。一两个星期？个把月？也许她就会回心转意，再次回到自己的身旁。

　　然而这一等就是好多个年头，再也听不到女孩的消息，她从这个城市消失了，也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与她的所有联络探问都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男孩时常在心里面问，你难道不知道那些时间意味着什么？生命在流逝，青春变得苍老，一辈子究竟能够有几次偶然相聚的时刻，能够随你就这样肆意挥霍？

　　然而他无处可问，也无人能问。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他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按照最平凡不过的轨迹，娶了妻，买了房，买了车，生了子。只是口袋里仍然没钱，患得患失，离“五子登科”的境界还相距甚远。

　　十年时间很漫长，它可以把一个人从青涩的少年变为成熟的中年，也可以让一个曾经对未来怀揣理想的学子，磨蚀成一个深沉世故无奈于现实的成年人。

　　他旧日的梦想早已不再。

　　他的希望，就如同他未曾实现的影子，都倾注在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孩童身上。

　　然而他没有一天不想起那个女孩，会想起他们做一辈子朋友的约定，会想起她说的“一段时间”后归来——毕竟是有个期限，不是漫无希望的无期……他有时候只能拿这话自欺欺人地骗骗自己。

　　他一直没有换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一直保留着自己十年前的邮箱和空间域名，他的ICQ好友列表上仍然保留着她的名字，虽然几经变迁，那上面只剩下了她暗红色的一个名字，如干涸枯竭的血迹，从不见些许变亮的痕迹。

　　他只是想着或许她有一天心血来潮还会来看，或许会想起跟他说点什么，他不希望她点开链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死寂的空白页面，他也不希望她拨那个熟悉的号码之后，听到的是礼貌但不含一点温度的“此号码已停机”录音应答声。他固执地信奉一个道理，两个人在丛林里走失了，最好的办法不是两个人都胡乱地到处去找，而是有一个人能留在原处，忍受孤独和寂寞，静等着对方寻来。

　　这孤独与寂寞，一等就是十年。从期望、失望、到慢慢绝望、不再揣什么希望，他仿佛能辨得清自己心情起落的变化，然而终究还是日趋一日地慢慢枯萎下去，她始终没有来。

　　满十年的那个日子，他和往常一样，上班，驾车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收音机里播着自己最喜爱的歌曲。

　　忽然，那首歌让他的思绪短暂间飘忽游离，他开始幻想着在下一个街口，能够看到她。

　　下一个街口是她曾经的学校，再下一个街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远边那座山、近处那片湖，都是他们昔日曾经一同游玩的场所……

　　她或许会出现，在街边的小店品茗闲坐，在校门左近游逛……她的目光或许正扫掠过街上的每一个人。十年过去了，当她再次回到这个世界的角落，重新寻视这个旧日熟悉的繁闹街头，她或许会在不经意间，觉到对面一双蓦然亮起的眼神目光与她交汇在一起。

　　他把车速减下来，沿着路边缓慢地开着，他把车窗摇下来，那外面酷热的空气顿时吹拂进来，空调的舒适清凉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幻想着她可能会在前方的某个场合出现，仅仅是这样的幻想，就让他意驰神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微醺的暧昧气息……

　　他的心跳忽然加速起来，分不清是前因后果还是预言般的征兆起了作用，手机铃声大作，一个完全陌生的IP电话号码，最前面有个+号，他将手机贴到耳旁，狐疑地喂了一声。令他怎样也没想到的是，他听到了那个十年来都没有听到过的，尽管语气略显犹豫，声音也听上去有些暗哑，但还是确定无疑的，是她的声音——

　　嗨，是你么？……是我，听出来了么？……

　　真的是你？……你还没有换手机号码……真的是我……

　　你好么？……我很好，你呢？……我也很好……

　　很多年不见了……是呵，很多年……唉……

　　他语无伦次地和对方拉扯着闲话，感觉自己就像头一回跟人相亲时前言不搭后语的场面。可电话那头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他一时不清楚该从哪里切入话题。两人叹息了一阵，电话里一阵沉默，一秒一秒的空白流逝着，还是她先打破了尴尬，只听她说，你有空吗？我在北京。

　　后来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幻化成一片碎锦缤纷的万花筒，他无论怎么想，也无法将其按照事件发展顺序完整地拼接起来。他越是努力地去想，去回忆，那记忆便越是如周围涂抹了油膏的泥鳅，从他的脑中弥散开来、浸润而过。

　　他看到自己在那家宾馆的大堂，凝神望着对面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从电梯那头轻盈步出，来到他的面前冲他婉然一笑，立时有十年时空倒错之感。

　　不过当两人对座近前细看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无情的岁月在他们彼此身上留下的印痕，她的眼袋已经明显，眼角有了依稀可见的细纹；而他呢，更不用说，微微凸起的啤酒肚，日渐稀少的顶发，抬头纹连他自己都想象得出来。比她年长三岁的他，心内自惭形秽，心里只暗自叮嘱自己——可千万不要笑，也不要哭，任何表情都可能露丑……

　　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让我好想……

　　是么，你想了么？没有吧……

　　他无语，这世界上偏偏不能留下任何能证明他想过对方的证据。可那十年中岂有一日他曾忘怀于她呢，那有形的繁花、细草、溪水、飞鸟，无形的浮云、微风、雨雪纷纷，晨暮落日，月影星光，春夏秋冬，一切听得到的声响、一切动人心弦的音乐，一切这世界中数不尽道不完的美好事物，无不藉示着她美丽的存在，也无不寄托着他绵绵不尽的思念。她怎么能说自己没有想她呢？自己岂有一刻不在想她呢？只听她接着说，

　　说实在的我以为联系不到你了，这个电话我也就是随便拨拨，不抱什么希望的。

　　你见过有谁十年不换手机号码的么？还有……他还想说，你去看那些以前的邮箱，和你有过曾经无数牵肠挂肚互诉衷肠的账号，那些都在……除了那些倒闭的公司，已经停止的服务，所有当年能够保留下来的，连一张碎纸片我都给你留着，只因为那上面有你随手涂抹的几句诗句……你想看么，我包你几天都看不完，那些都在，都在……

　　可是我没有见到你来找我，我要走你也没怎么留我。你要是真的在乎我，你无论如何也会来找我的。

　　话说到怨处，她眼圈先红了，他也忘记了自己切记不要哭的矜持，两个人都忍不住哭了。

　　他找事由请假陪了她一整天，因为她是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在北京的最后一天。他不觉得花一天时间来陪她有什么不妥，因为这一天，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生命里仅有的一天，或者说，唯一的一天。

　　他们在后海的湖畔闲逛，找了一家最精致幽静的茶餐厅，冲了一壶好茶，却无心去品。两个人只是漫无目的地说着，说起各自的生活，仿佛要把这些年的经历，完完全全地都告诉对方。

　　言谈里他知道她结了婚，有了孩子。她说先生对她很好，小孩和家里一切都好。

　　他陪着她逛街购物，帮她拎包，看她观镜试衣，心里有说不出的欣喜。那导购小姐显见是把他当做她的先生了，一个劲儿殷勤招待，连声称赞太太的眼光独到，这么好的衣服穿在身上是多么的合体，他也不做辩解。出得门来，他对她悄声道，今天整个人都归你调遣了，因为你回来了，这是对你的奖赏。

　　她脸微微一红，任他挽着手臂，那神态里的依恋和娇羞令他如痴如醉。

　　他仿佛又找回了少年时候的感觉。

　　当他拥她温软的娇躯入怀，低头吮到她微启的朱唇，捕捉到她灵巧的舌尖时，他感觉那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真的，十年的等待，仅此倾心交汇一日，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呢？她那迷离性感的眼神似乎也在鼓励着他，令他的清醒意识远离，宁愿沉迷于她的香躯而不愿自拔。

　　十年前骄傲不可侵犯的公主，如今却是一个遍身充满诱惑的狐妖。她给了他难以想象的欢愉、激情、狂野和迷乱，当他俩迎来亢奋地最后冲刺，失声比拼着尖叫的宣泄，两人几乎在同时全身一阵颤抖，达到美妙的高潮时，他抓住她饱满的乳房，听到她心脏怦怦的跳动声。她伏倒在他身上，舌尖舔着他耳朵。你开心吗？她叹息着问道，同时用手轻柔地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而那一刻他早已经疲软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他需要抱紧，再把她抱紧一些，因为他不想就这么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体里退出去。

　　她不住舔舐着他，终于令他再度勃起，他摸到她早已湿滑泥泞的花蕊，俯身再次长驱直入……又一番激情角斗的挣扎后，他俩终于都疲惫不堪，躺在床上，互相抚摸着对方，仰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无法不爱她，因为她永远都是他的女孩。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他在心里问道。他不知道自己和她现在该算什么。或许自己这一刻的冲动，友谊的界限早已甩在身后。

　　她也不再是知己了，她跟自己现在一样处于激情和困惑之中，因为他们已是情人。

　　我还想要你，真的……你怎么像馋猫，永远喂不饱呢？……还有多少时间，你该回去了……不，我还想抱抱你……嗯，抱抱——这是，多么熟悉的情人间话题啊。

　　然而他和她也许再无机会见面了，此刻偎依着的体温，短暂的欢愉，也许就是此生的永远。关于永远那话是怎么说来着？对了，“一旦失去了，就是永远。”

　　我们以后还见面么？他把头埋在她那对完美无瑕的乳房中间，想让那温暖的感觉回味再持久一些。

　　不。他抬起头，只见她绝然，虽然是眼神中有些凄凉的，但还是绝然地摇了摇头。

　　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们注定要分开。我们已经把最好的自己都留给对方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自此只心存想念，永结无情游，相约邈云汉吧。

　　他心头感到一阵刺痛，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如果十年前那一天，自己做出的是别样的选择，那么是否今天会是个不同的结局？可是，如今一切改变都已太迟了啊，太迟。

　　那我们今天算是怎么回事？他知道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劝说动她分毫的，只是心存不甘，又满怀眷恋地问。

　　今天，你不记得你说了么？是因为我们是分手十年。你听我说，她坐起身，很郑重地对他说，我们做过朋友，也成过最贴心的知己，情人的滋味如今我们也品尝了，彼此拥有过也再没什么遗憾了。两个人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呢，总不成要做夫妻或者成仇敌吧？你我各自的生活也都算有了归宿，还是退一步，给彼此一点空间，留一点想念的余地吧。

　　说罢，她和他紧紧依偎相拥在一起，任眼泪不住倾泻，任天色暗淡下来，任时间肆意流淌。

　　耳畔响起的是早晨那首让自己思绪飘移的歌，陈奕迅的《十年》，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也不过是分手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牵牵手就像旅游
　　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十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泪
　　不是为你而流
　　也为别人而流